有一種美只宜遠遠的欣賞

【聯合報╱文林力敏（輔仁大學）】

 
小勇在某次網聚遇到一個美麗女孩。當天他就喜歡上她。

他開始用MSN找她聊天，蒐集可愛的表情符號逗她開心。起初，她常用「嗯嗯」、「呵呵」、「先去睡囉」來搪塞。漸漸的，對話開始熱絡。半年後，她終於答應見面。

被追的很忙
追人的很累

當時他大二，讀北科大；她大一，讀文化大學。他永遠記得見面那天是個燦爛的大晴天。

當天他先去理髮，換上全新的衣褲、滑板鞋。他搭捷運到劍潭換公車，一路蜿蜒上山，每棵山樹簇新發亮，每盞路燈向他鞠躬彎腰，車身搖搖晃晃，晃得他陷入微醺的喜悅，朝興奮的頂點一路直上。

他們在山仔后麥當勞的門口見面。她帶他走過小巷，參觀文大校園。他覺得她沒有印象中美麗。然而，經過一道樹籬時，她忽然微笑彎腰，撫摸樹旁一隻白貓，那純真笑靨瞬間敲進他的心房，敲出一個溫暖的開口。

獨自搭車下山時，他坐在最後一排，晃著晃著，眼淚就晃了出來，高漲的快樂在眼眶滿溢，流得滿身。他深信自己遇到世界上最美麗、最純真的女孩。

那天之後，他瘋狂的想和她聊天、見面。他每天守在電腦前等她上線，又怕太過熱情明顯，只好耐住性子，每隔兩三天才敢找她聊天，聊天時努力尋覓時機，裝作不經意的提出各種邀約。可是，她總說有事要忙，往往要約個三四次才會答應，而且每次見面的地點都選在山上。

愛情追逐戰就是這樣，被追的很忙，追人的很累。

蠟燭排成心形
點燃美麗驚喜

他的大學生活就在失望與期望之間擺盪，大概每個月上山一次，和她見面。儘管辛苦，但每次上山他都非常快樂。

他總是從北科大附近搭公車到劍潭，一路是擁擠雜沓的大樓，一排排鐵窗，一道道電線，灰暗的市容對照著喧囂無聊的日常生活，充滿塵垢和無奈。直到他從劍潭轉公車，心情才開始好轉。

公車駛上仰德大道，一路蜿蜒曲折，引擎賣力工作，把俗務和辛勞拋在腦後。公車愈爬愈高，他覺得空氣愈來愈好，景致愈來愈美，他的快樂也往上攀升，往上飛漲，身體愈來愈熱，興奮得顫抖。他覺得搭車上山就像前往天堂，文化大學是高貴的聖地，快樂的頂點。

如果是白天，他們會在餐廳或咖啡廳聊天。如果是夜晚，他們會到後山和其他情侶共賞夜景。她生日的前一晚，他在她的系館頂樓用三十根蠟燭排成心形，點燃一個美麗的驚喜。

他一次次上山，一次次前往天堂。他漸漸熟悉仰德大道的每個轉彎，漸漸能預測山上會比平地冷多少，會不會下雨。他有時到天母找完朋友，會坐在天母運動公園，眺望山頭橙紅的屋宇和鐵灰的體育館，想像她在裡頭讀書、談笑、打羽球。他一次次凝望那高不可攀的天堂。

她終於答應交往
他卻主動提分手

他繼續往天堂奮進。有一次，城裡下雨，山上反而放晴；另一次，整條山路封鎖於濃濃大霧，但公車開到山仔后時，霧卻開始消散。這兩次經驗都令他非常振奮，覺得象徵著撥雲見日，象徵他可以確實踏入天堂，贏得她的心。

時間繼續流逝。大四的春天，他上山面試。五月，他考上文大的研究所。那年暑假，她終於答應和他交往，並且住在一起。

他高興得簡直快瘋了。

開學前兩天，他借來汽車，載著家當上山。他每隔幾分鐘就大笑，感覺整條大道洋溢著金色音符，護送他一路奔向天堂──這一次，他終於真正來到天堂。

後來他們一起度過快樂的兩天。第三天傍晚，他回到同居的房間，門一開是粉紅的地毯，粉紅的床單，她穿著淡紅睡衣敲著MSN，頭上夾著大髮夾，身體歪躺在電腦椅上，一條腿擱在桌上，腳邊擺著兩個空泡麵碗。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感覺愛情像泡沫一般啵啵破碎。

三天後，他提出分手。他付清半年的房租，把房間留給她作為補償，自己搬下山開始通勤的生活。

我很久沒遇到他了，不知道他怎麼解釋這件事。不過我想，也許愛情最美的時刻不是置身天堂，而是憧憬天堂、前往天堂的過程。

永遠到不了天堂，也是一種幸福。

【2010/06/22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