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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凡夫俗子 -- 發表時間:2023/2/24 上午 02:05:02 -- 【轉貼】靖康之難的外交博弈:女真大金對宋金關係的解讀與處理,才是北宋滅亡的關鍵 宋徽宗雖然作風紈絝,但他對宋金關係的解讀,不算錯到離譜。 徽宗的問題不是解讀能力太差,而是操作能力不足,想得都挺好,卻一件事也沒做好。 女真滅遼後,宋遼金三國演義變成宋金南北對抗。此時的局勢,更為明朗;之後的操作,相對簡單。 但宋徽宗下台、宋欽宗上位。 欽宗登基的時候,是二十六周歲。這個年輕皇帝完全不具備捭闔宋金關係的能力。而比之紈絝老父宋徽宗,他還缺乏解讀宋金關係的能力。 外交是內政的延伸。 外交能力弱、內政能力強,然後做一頭莽撞公牛,這也可以。雖然會撞得渾身是血,但不至於一頭撞死。 但是,在內政上,宋欽宗同樣眼瞎手殘,比老爹宋徽宗差出好幾個身位。 他一會兒主戰、換一撥宰執,一會兒又主和、換一波宰執。在靖康元年一月到十一月間,北宋宰執班子調整了11次。在北宋最需要團結的時候,宋欽宗連一個穩定的執政班子也搭建不起來。 但是,無論我們怎麼哀惋北宋、假設歷史,都找錯了方向。 滅亡北宋王朝的,是女真人;製造靖康之變的,是大金朝。 所以,女真大金對宋金關係的解讀與處理,才是靖康之變以及北宋滅亡的關鍵所在。原因就是:在宋金較量中,女真大金擁有碾壓級的力量優勢。 徽欽以來的北宋將軍,不算差,甚至可以說良好以上。但女真方面卻將星雲集。隨便拉出一個,都是王者級身手。二太子斡離不,雖然溫柔好色,但追天祚帝、戰郭藥師,每戰皆克。而國相之子粘罕,則要勇有勇、要謀有謀,一個人足以秒殺北宋一朝名將。從滅遼到滅宋,粘罕這傢伙幾乎沒有打過敗仗。 而徽欽以來的北宋軍隊,只能說相當差,甚至是北宋有史以來最差的一波。常勝軍獨擋一面,但常勝軍臨陣倒戈、成了金軍先鋒;義勝軍重金打造,但義勝軍除了投降就是坑隊友;陝西軍的確能戰,但也就局限於宋夏戰場,拉到宋遼、宋金戰場則完全不夠看。 太原之戰後,北宋失去了唯一的山河之險,女真掌握了絕對的戰場主動。這時候,任憑北宋再怎么正確、再怎麼努力、再怎麼團結,也都無濟於事。 所以,理解靖康之變和北宋滅亡,我們需要換位到女真大金的視角。 1.女真大金的權力邏輯 皇帝決定國是、廟堂組織施政,皇帝加上宰執班子就能操控整個官僚機器。這是北宋的權力邏輯。 而女真大金,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 在女真大金,你根本找不到一個乾綱獨斷的皇帝。大政方針,必須由幾個位高權重的軍事貴族商量著來。這就是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創立的勃極烈制度。 阿骨打是都勃極烈,相當於大首領。在都勃極烈之下,是諳班勃極烈,相當於副大首領,同時也是皇儲、未來的都勃極烈;再有國論勃極烈,相當於國相;國論阿買勃極烈,相當於國相第一助手,阿買是第一的意思;國論昃勃極烈,相當於國相第二助手,昃是第二的意思。四大勃極烈之外,還增設了移賚勃極烈、乙室勃極烈,等等。 北宋是皇帝加宰執構成執政班子,女真是皇帝加勃極烈構成執政班子,這不一樣嗎? 表面上看非常一樣,實際運作卻完全不一樣。 北宋皇帝一旦混蛋,那宰執們就跟著皇帝一起混蛋,然後官僚機器立即開動,如臂使指地禍害國家、禍害百姓,比如宋徽宗的花石綱和艮岳工程。 大金皇帝一旦混蛋,那勃極烈的女真權貴就可以批評他、糾正他、敲打他,甚至還可把他從龍椅上拉下來、揍一頓。 國主吳乞買私用過度,諳版告於粘罕,請國主違誓約之罪。於是群臣扶下殿,庭杖二十,畢,群臣復扶上殿,諳版、粘罕以下謝罪。 完顏吳乞買,也就是金太宗完顏晟,因為偷拿國庫財物、揮霍享受,然後就被勃極烈們拉下龍椅杖責二十。如果北宋宰執班子能有這般權力,那宋徽宗的花石綱就搞不成。 此外,決策集團里也要有排序。 在北宋,宰相是班長、執政是委員,大臣們主要聽宰執的,宰執們主要聽宰相的。至於誰當宰相、誰當宰執,則要看皇帝的意志和大臣的手腕。 但在女真大金,尤其是滅遼之後,決策集團的排序就非常模糊。 因為源自固論國相制,所以國論勃極烈的權力比較大、決策權重比較高。但是,勃極烈們全是軍事貴族。所以,實際上則是:誰能打,那誰的聲音就大、誰的權重就高。 滅遼過程中,女真少壯派將領逐漸成長起來。其中,粘罕能打、斡離不能打,那這兩個人的排序就要往前移。相比斡離不,粘罕更能打,那粘罕就要壓斡離不一頭、排序也要在斡離不之上。 同時,還有央地關係。 在北宋,宰執們權力再大,也很難直接插手地方事務,必須靠三司、六部逐級向下傳達命令到地方州府和前線將軍。廟堂的確可以瞎指揮,但前線將軍不聽、地方州府不從,宰執們也得乾瞪眼。 女真大金的官僚機器非常粗糙,所以勃極烈們可以直接操控地方軍政事務,甚至能搞出國中之國。滅遼之後,山後地區和西路軍,基本就是粘罕說了算;山前地區和東路軍,基本就是斡離不說了算。 這兩個傢伙不僅在女真權貴內部有支持者,而且還建立了陣容豪華的軍政幕府。 韓企先原為粘罕謀臣,後被金太宗啟用,然後就成了大金宰相。粘罕幕府的謀臣,去幹個大金宰相綽綽有餘。 斡離不的幕府也不慫,四太子金兀朮就出自東路軍一系,後來成為大金軍隊的領銜擔當。在當時,女真大金的精英,不在金太宗的朝廷,而在東西兩路元帥的幕府。 這就是女真大金的權力邏輯。而這個權力邏輯主導下的權力格局,將直接決定女真大金對於宋金關係的解讀和處理。 2.女真大金的權力格局 在靖康之戰前,女真大金基本上形成了三大派系,分別是國相系、太祖系和太宗系。 國相系,以國相之子粘罕為代表。 相比太祖系、太宗系,國相系在血緣上要疏遠一些。其源頭要追溯到粘罕的爺爺完顏劾者。 完顏劾者雖然是金景祖的長子,但沒有當上聯盟長。聯盟長傳給了阿骨打的父親完顏劾里缽,之後傳給了完顏阿骨打。 也就是說,聯盟長的位子硬生生地跳過了粘罕的爺爺完顏劾者和粘罕的父親完顏撒改。這對完顏劾者一系就非常不公平。 但歷史舊帳沒法理,大家只能向前看。 於是,劾里缽一系就要給劾者一系做出補償:一是粘罕的父親完顏撒改當上了國相,這是僅次於聯盟長的高位;二是阿骨打與完顏撒改分治女真諸部,匹脫水以北由自己統治、來流水一帶由國相統治。 所以,國相系雖然血緣疏遠,但實力不弱,完全可以跟完顏阿骨打一系分庭抗禮。但這局限於創業之初。通過滅遼戰爭打下來的地盤,那就只能歸阿骨打一系。 但是,國相系出了牛人。 這個牛人就是粘罕。這傢伙不僅是女真鷹派,而且是創業元老,關鍵還是軍功頭名。所以,滅遼之後,國相系的實力仍然不容小覷。在金太宗時期,以粘罕為首的國相系基本就把山後地區當成了自家地盤。 太祖系,以阿骨打之子斡離不為代表。 阿骨打活著的時候,就想讓對外擴張停一停。能不能滅遼不重要、能不能快速滅遼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鞏固住到手的權力。 前面的將軍猛衝猛打,但打下來的地盤、人口和好處,不歸完顏家所有、不歸自己所有,那還有什麼意義?不僅沒意義,而且全是麻煩。因為有了地盤、有了人口、有了軍隊,這些人肯定不聽招呼。 但是,創業熱情不可阻擋。天祚被擒、大遼國滅,女真大金成為遊牧+農耕的二元帝國。 在金太祖完顏阿骨打時期,女真內部可以劃分為國相系和太祖系。但國相系僅是配角,真正的主角是以阿骨打為首的太祖系。完顏撒改死後,粘罕在輩分上差了一級,他是阿骨打的堂侄;在排序上還不是國相,勉強算是女真大金的山後封疆。 但,阿骨打死了之後呢? 阿骨打的四弟、諳班勃極烈完顏晟,繼位為大金皇帝。 完顏晟能夠繼承阿骨打的皇位,卻難以接手阿骨打的軍隊。阿骨打的軍隊控制在阿骨打的兒子、二太子斡離不手中。 但太祖系因為與皇位分離,也就變成女真大金的一路封疆。這時候,太祖系和國相系基本平齊。 太宗系,以金太宗完顏晟為代表。 國相系是完顏阿骨打的堂侄,太祖系是完顏阿骨打的兒子,那太宗系呢?太宗系是完顏阿骨打的弟弟。 但太宗系名至而實不至。 金太宗完顏晟空有一個皇帝名號,卻實力最弱。女真西路軍控制在國相系手裡、女真東路軍控制在太祖系手裡,然後他僅是名義上控制了東西兩路大軍和整個大金國。 所以,金太宗敢去國庫偷錢,那粘罕這夥人真敢把他拉下龍椅揍一頓。 表面上看是「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但底層邏輯是實力說了算。精確敘述:不是李斯把秦始皇拉下龍椅揍一頓,而是曹操把漢獻帝拉下龍椅揍一頓。李斯肯定做不到,但曹操肯定能做到。 因此,太宗系防著太祖系,自己的親侄子就是女真大金的趙德昭,而且還是手裡捏著兵的太祖之子;太宗系和太祖系則一起防著國相系,粘罕這傢伙就是女真大金的韓信,而且還是存在血緣關係的「完顏信」。 此外,還有一個旁系,就是阿骨打的小弟弟、當時的諳班勃極烈完顏杲。如果仍舊堅持勃極烈制度,那金太宗之後就該由完顏杲繼位。 所以,女真內部的權力格局非常亂,而且大家彼此提防。雖然官僚制很粗糙,但政治鬥爭一點兒不下水準。 3.女真大金的對宋戰略 北宋的對外戰略都算不上選擇題,而是判斷題。 要麼死磕到底、舉國主戰,三鎮不割、幽雲必收,宋欽宗就是當掉褲子也要跟女真人硬剛; 要麼徹底認慫、與鄰為善,三鎮必須割、幽雲不再提,宋欽宗就是當敗家子兒也要向女真人獻媚。 所以,北宋的解讀可以很清晰,北宋的操作也可以很乾脆。但北宋偏偏能把判斷題搞成選擇題,又把選擇題搞成簡單題,最後做不出來,而只能人格分裂。 但就女真來說,這個對外戰略非常複雜,不是選擇題,更不是判斷題,而是實實在在的簡答題。 首先是解讀宋金關係。是參照宋遼關係而只收歲幣,還是參照金遼關係而必滅其國,或是參照遼夏關係而藩屬其國?太難,每一種關係解讀,都要擺事實、講道理,然後再做判斷。關鍵是還得作比較,哪個成本更低、哪個收益更高? 其次是處理宋金關係。北宋一直作死,所以必須得打。但什麼時候打、找什麼藉口打、打下多少地方,關鍵是打完之後怎麼分?關鍵是這個怎麼分,東路軍說我要河北、西路軍說我要山西,然後金太宗呢?他能隔著兩河直接要汴京嗎? 而國相系、太祖系和太宗系的解讀視角和處理方式還互相矛盾。 就國相系和太祖系來說,那大方向就是要打。打下來的土地、人口以及財富,直接裝進自己腰包,裝不下了再給金太宗剩點兒。 就太宗系來說,那大方向就是不要打。維持宋金和平,北宋按年送歲幣。歲幣再少,那也是裝進自己腰包。金太宗跟慶曆增幣時的遼興宗是一個想法。 但是,太宗系太弱。 所以,內部鬥爭的結果是打,必須向北宋搶地、搶人、搶金銀。 但第一次汴京之圍後,女真內部三大派系的態度又發生了變化。 太宗系仍舊不主張打。這不是因為金太宗善良,而是因為金太宗撈不到好處。第一次撈不到好處,第二次照樣撈不到好處。而且,打仗要花錢,這個錢自己也得出。 第一次汴京之圍,北宋給了東路軍五十一萬餘兩黃金、一千四百三十餘萬兩白銀。於是,斡離不立即從鷹派變成鴿派,對北宋要多好有多好。 首先是不再主張攻宋,北宋給錢了、臣服了,咱就該到此為止;其次是各種遞送情報:北宋你要注意,粘罕這傢伙非要揍你。 一定要攻宋的是國相系。 本來就是鷹派,而且還沒撈到好處,那這個仗就非打不可。如果北宋能夠爭點兒氣,太原之戰打贏了、外交工作到位了,那也行。太宗系加太祖系就能壓住國相系。然而,北宋非但打仗不行,而且外交更不行。直到第二次汴京之圍,北宋才初步搞清女真大金的權力邏輯,所以之前的各種外交操作全都沒用。 4.女真大金為什麼要製造靖康之變 然後,就到了第二次汴京之圍。 汴京城破之後,北宋相當於無條件投降。 趙家官人和北宋廟堂已經成為賣國賊,真正做到了「量大宋之物力,結大金之歡心」。只要能讓我繼續當中原皇帝,那稱臣、叫爹、賣國賣民,統統可以。 這時候,女真三大派系的態度又發生變化。 斡離不為首的太祖系,應該說已經愛上了北宋:你看人家北宋皇帝多好,不僅割地,而且給錢,關鍵是連女人都送來了,咱們就該到此為止。 粘罕為首的國相系,應該說也對北宋產生好感:割讓兩河,自己最少能拿一個河東;北宋金銀,自己最少也能分到一半,打仗不就是為了這些嗎? 但是,以金太宗為首的太宗系,卻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猛回頭:從北宋不能打變成北宋必須滅。 如果北宋不滅,那以後北宋聽誰的?肯定聽粘罕和斡離不的。到時候,北宋有錢,太祖系和國相系有兵,那自己呢?金太宗只能縮在東北當烏龜。 然後,決策權就交給斡離不和粘罕。 金太宗的明詔說必須滅,但金太宗還有暗詔,意思是如果滅宋太難,那也可以商量,你們斟酌著辦。 這時候,就看宋欽宗和北宋廟堂的操作水準了。只要能夠爭取粘罕和斡離不的同意,那就不會有靖康之變。 第二次汴京之圍的簡單情景是:粘罕一直揍北宋、斡離不一直看熱鬧。北宋熬不住了,就跪地求饒。而首先求饒的對象是斡離不。 所以,二太子很開心,但粘罕肯定不開心。 只要北宋不滅,那北宋以後必須聽斡離不的。東路軍有兵、北宋有錢,然後這兩個傢伙一聯手,自己還怎麼玩? 關鍵是:好色的斡離不竟背著粘罕「迎娶」了北宋的茂德帝姬。 茂德帝姬是宋徽宗第五女,本已嫁給蔡京之子。但為了爭取斡離不的支持,宋欽宗和大臣們硬是把這位漂亮公主送給了斡離不。這就相當於斡離不直接做了北宋的女婿,以後管宋徽宗叫爹、管宋欽宗叫大舅哥。而北宋自然倒向了二太子的太祖系。 這時候,粘罕的提防之心立即指數級上升,認定二太子有私心、是金奸,但關鍵是認定北宋倒向了二太子。 但是,粘罕並沒有放棄,他還想努力爭取一下北宋。 靖康二年,二月初五,這一天非常關鍵。 先是,這天夜裡,斡離不跟粘罕大吵一架,力爭保留趙氏皇帝,但粘罕沒有同意。 再是,斡離不走後,粘罕派謀臣蕭慶去找宋欽宗,試圖告訴這位皇帝:如果肯歸誠,那就可以繼續當皇帝。 宋欽宗只需向粘罕保證一句話:我大宋皇帝以後絕對聽命於女真大金西路軍元帥、國相之子粘罕。 粘罕僅是向宋欽宗表達一個意思:你趙家皇帝還能夠繼續當皇帝,不是因為他二太子的友善而是因為我粘罕的仁慈。 但是,宋欽宗竟認為蕭慶是粘罕的人,所以不願意跟他談,只願意跟二太子談。 錯過這一晚、錯過這一機會,那女真大金也就形成了二比一的博弈結果:趙家官人必須讓位、靖康之變必須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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