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年38岁,19岁那年我遇到宗萨钦哲仁波切,之后又过了19年,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活19年。我現在要講的是19歲到38歲遇到仁波切的故事。事實上,這中間有很多時間是空檔,因為大家知道仁波切通常來台灣都只是短短的二個禮拜然後就飛走,而且有好幾年沒有在台湾。
我第一次遇到他是还没有上大学的时候。 那一年,我不相信佛教,也不相信佛法。 那时我要参加大学联考,我妈妈抽了一支签,说我的運氣很差,會考不上,我跟她說:「我隨便考考,都能考上一所學校」。因為我自大地認為成績不是很差,我覺得在國立大學沾個邊應該沒有問題,何況我也只想混上一所學校,好好玩四年而已。結果,那一年我果然如同籤上預言名落孫山。那時我很痛苦,於是開始思考── 「道真的有命运这种事情吗? 於是我閱讀了一些宗教的書籍,也見了一些師父,但在那段自我摸索的過程中,我並沒有找到我要的答案,而諸如拜懺、磕頭等儀式,對當時的我而言,似乎也並不具太大的意義。似乎也并不具太大的意义。 追尋的腳步,就稍稍停頓下來了。
我有位同學甚早接觸到密乘,在高中時便常帶著同學們到植物園打坐。 有次我打電話給他,他告訴我十月份會有很多活佛來台灣。十多年前雙十節時,簽證比較容易發下來。那時我才開始接觸密乘,由於我已相信一點佛法,也相信文殊菩薩有智慧的加持,所以很期待地參加了一次文殊閉關。當時三天閉關的內容是要唸滿十萬遍的文殊咒,而且每次都要磕頭-那時我已經願意磕了。每天唸咒有快有慢,就是要把十萬遍唸完。那位傳閉關的師父不給灌頂,他只給口傳,而他是位實際教授閉關且經驗豐富的老師。那三天的閉關蠻實在的,而當你對一個人心存敬意的時候,他講出的話都會具有說服力。
在最后圆满時,他說他昨晚夢到果樹上結滿了果子,參加閉關的人就是去採果子的人。他覺得這個夢很好,表示這次閉關的人都有收穫。我沒有任何的夢,但基於對他的尊敬,我相信這是真的。就在這時,一位台大學生介紹我去聽一位年輕而很具銳利禪機的師父演講。 那時的我,只喜歡灌頂,不喜歡聽演講。因此我猶豫了一下,但他一直推荐,所以我就去试听看看。 當時的講題是「相對真理與絕對真理」,在耕莘文教院共講五天。 我原本想,至少去個一天給一點面子就算了。 結果聽了以後,哇! 就覺得這個年輕仁波切,這麼英俊斯文,講話這麼銳利,不但有道理,而且你要問任何問題,答案「啪」一下馬上就出來了,並且是一針見血。此時,我就被宗薩欽哲仁波切 此时,我就被宗萨钦哲仁波切給震懾住了。 心想我如果要學宗教哲學的話,一定要跟他學,不做第二人想。
當時我只想視他為哲學上的老師,因為看他很會辯論且講得頭頭是道,但修行來講,我認為這個人太年輕了,而且經常不在台灣,好像不可能是我的上師;最主要是我內心覺得我反應不夠銳利,很容易被他修理,不夠資格做他的學生。當時仁波切二十幾歲,我覺得很棒,比我大一點的人,居然講話這麼睿智。 你問問題時,他一語就點破你心裡要講的話,甚至是直接反問潛藏在問題背後的動機。所以對他是有點怕,怕被他一眼看穿;而若想學哲學,跟他就沒錯了。那时仁波切說將會去不丹閉關半年後再來台灣,結果那一隔就四年;對此我有深刻的印象,因為之後那五天的演講我每天都出席,但後來想再聽他的演講,一隔就是四年。
四年後,仁波切在圓山大飯店給教授,當時有一群台大學生,在我上廁所的時候,已經得到仁波切傳授的皈依了。我聽他們講,皈依的方式就是握手。 我非常失望,竟然沒能皈依;失去那麼好的機會,竟然只是為了上廁所。 聽他們說,仁波切當時開示皈依的意義,只講了一句話即「你所皈依的目的就是藉由我認識你自己。」多麼震撼的一句話,沒有任何儀式,就只講了這一句話。不過還好,當我要下樓的時候,仁波切剛好跟我同一班電梯。我就說:「我可以跟你握手嗎?」他就把手伸出來,酷酷的表情,但柔軟的手卻溫暖我的心。
其次,談到當兵。我覺得當兵是人生裡面最浪費時間的事,一直想問:「該不該找理由不用當兵?」就在我快要當兵、仁波切要上飛機的前一刻,我問仁波切,我到底該不該當兵。他回問我:「你想學佛法嗎?」 我回答:「想」「你知道四加行嗎?」「知道」「當兵連四加行的前行都還不算。」就是說,當兵只不過是類似四加行的前行而已,如果連這個都不去做的話,那你又如何修四加行。那時候我覺得很慚愧,連受一點點苦我都要逃避,於是我就乖乖的去當兵。我後來當了文書,專門幫輔導長整理資料,所有的新兵都認為那是個好差事。而當我也覺得如此時,不幸的日子就來了。 因為有人密告所長貪污,所以要查出是誰去密告的,而我就被懷疑是那位密告者。而我就被怀疑是那位密告者。 接著他們開始不斷整我,讓我甚至到要睡覺了,心裡還在想明天會被怎麼整。有一天晚上,他們看我看得特別緊,把我操到手都抬不起來,連上床都沒辦法,下床也沒力氣,根本蹲不下來。我當時就發誓:「我不知道我以前怎樣,但从今以后,我绝对不诬赖任何一个人,只要有一点点的理由证明他不是做這件事的人,我就不誣賴他。」突然間就覺得心裡好受點,感覺自己不再那麼記恨,比較釋懷。 後來很快地就查出是一位剛退伍的人告密的。我雖然洗清了冤曲,他們對於整我的事也從未說過一聲抱歉,但我欣然接受這樣的不公平待遇,心想大概我過去曾做這樣的事,現今體驗過去別人所經歷過的感受罷了。還好事情很快水落石出,並未讓我難受太久。
後來我當兵回來教了一個班(國中老師),我有點宗教狂熱,上課第一件事就是要學生背誦「文殊菩薩讚」(吉祥最勝智德讚)而不是起立、敬禮,背誦完才開始上課。 這只限於那個班,因為該班學生幾乎都見過仁波切,而且有些同學非常特別,心地非常善良。有一回,仁波切住在福華飯店,當晚要離台,通常那晚會有很多人去見他,非常的忙。他們班有個學生一直說要見仁波切。 仁波切說:「沒有必要的話,不用來。」可是他又一直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后来我就打電話給仁波切,仁波切回答:「來一下就走。」然後他去見了仁波切。 我本想用破英文翻譯,可是仁波切只說道:「不管你相不相信,你什麼都不用講,我都已知道,你今天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回去後好好睡覺。 」我也嚇了一跳,仁波切問他:「你相信嗎?」学生回答:「我相信」。 然後他回家睡覺,夢到他過世的父親跟他說,他要投胎了,要他多唸六字大明咒和心經迴向給他。原來他想問的,就是他未能见到父親最後一面,對此事他一直耿耿於懷。後來這位同學,再次見到仁波切都會感動到哭。
談到「虔誠心」,這樣說吧!如果真有虔誠心,那麼修法時,出離心就會自然流露。 而我現在很多時間在看電視,修法並不是我的生活重心,所以我根本沒有資格來談「虔誠心」。事實上我真的想過,可能一點虔誠心都沒有。 如果有的話,也只是有一點點的習慣和一點點的感激。 今天會來講虔誠心,也是基於對仁波切感覺好像虧欠了什麼,可能好幾輩子都還不了。这種感覺好像有一個要好的朋友,他很了解你,然後你為他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只是為了想報答他了解你、 了解你,然后你为他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为了想报答他了解你、 知道你這樣的感覺而已。 我常做的事情呢,就像電影「稻草人」裡的一個孩子,他在他祖父墳上灑了一泡尿,被父親看到而海扁他一頓,孩子就一直哭。 父親說:「你這死兔崽子怎麼會做這種事!」,孩子說:「天氣那麼熱,我只是要讓爺爺涼快一下。」有時候我做的事情就 有时候我做的事情就像那孩子一樣,別人都用你的行為去判斷,但是有人用真心來看你的話,就會讓我很感激他。我覺得仁波切做任何事情應該都有他的理由,只是他沒告訴你為什麼
要这样做。 他告訴你能做些什麼,我會盡量試著去做。
我想今天我对仁波切的尊敬,不僅是從他本身,還有從他的學生身上讓我學習到很多。例如,我第一次到尼泊爾時,遇到一位仁波切的學生,她帶我去見薩迦法王並且參加法會,也告訴我一些仁波切的故事,那時她跟仁波切已經很多年了。有一次,她父親病得很嚴重,雙腳在白天都沒事,到晚上就疼痛得非常厲害。她父親過去協助一些仁波切或法王到亞洲來宏法,為佛教做了很多事情。這位師姐就求仁波切:「請你修法祝福我的父親。」但仁波切說:「我絕不會為你的父親修法。」她很難過說:「我跟你十多年,從來沒要求過你做什麼事情。而且我父親為佛教做那了麼多事情,為什麼你不能答應我這件事。 」仁波切跟她说:「你說你跟了我十幾年,你應該學了很多東西,而你父親生了病,你卻不能幫他,你還來求我。如果你父親的病不能藉由你的修法讓他好的話,從此我們一刀兩斷,你不要再做我的學生。 」她當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該修什麼法。最後到機場的時候才問仁波切,仁波切說:「去閉關一個月,閉完關以後,自己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她也不知道閉關要做什麼,什麼都不清楚的情況下,她就真的硬著頭皮去閉了一個月的關。 之後她父親的病真的好了。一個好的老師並不是要贏得你對他尊敬,而是要你對自己有信心。
(此聽眾中有人發言:「仁波切說過,這個中心會繼續存在,應該要感謝史嘉章的眼淚。你可否講一下這個故事?」)
那段時期中心為什麼會關掉呢? 因為有人假借他的名義來募款,仁波切覺得他的名字被借用無所謂,但這關係著傳承的意義,因此他很在意,所以中心就關閉了,他也很多年沒來台灣。在那好幾年間,有一群人基於對仁波切的狂熱和一點點的感激,還是到中心來一起吃飯、喝茶、聊一些所謂佛法的話題等等,很像當時仁波切為中心取的名字「智慧茶會」。我是其中一個。有一天,聽說仁波切要來台灣,大家都很高興,就討論如何去接他。 就讨论如何去接他。 我們借到一個好大的海螺,我練習了好久。到機場,仁波切一出來,我就吹起海螺,結果第一聲沒出來, 第二聲也沒出來,第三聲一出來,仁波切就說:「 Shut up! Shut up! 」 叫我不要吹,我還是吹,他一副很生氣的樣子,我也覺得很尷尬,就收了起來。 到了外面,他跟每個人都問好。 对我呢! 连瞧都不瞧。 好吧! 不理我就算了! 回到辛亥路,那時中心有很多人在切水果或泡茶,仁波切一進門也跟大家問好。 连我認為這個人仁波切應該不認識的仁波切也跟他問好,我還是被遺漏了。於是蛋糕也沒有任何心情吃,整個人好像心都碎掉了。
那一天從開始到結束,仁波切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問我好。我觀察過每一個人,仁波切都有問過, 最後我還是沒有接受到「你好嗎?」這樣的話。於是我很難過,心想或许我跟他没有缘吧! 過了幾天,香蘭問我:「要不要跟仁波切一起去日本料理店吃飯?」。 我有很多時候都到最後一刻才決定要不要去,而那一次開始時我就心想還是不要去好了,反正去了,也是受侮辱。 可是,湊巧我看到一篇故事,寫到欽哲旺波(第一世欽哲仁波切)有個學生拿旺日巴,他穿得很破,但很有學問。他去宗薩寺想要見欽哲旺波,進到門裡,欽哲旺波就說:「把門邊穿得很破的那個人趕出去!」他被趕了五次,最後由他的學生推薦,才見到了欽哲旺波。我看到這裡,心想也許我應該去,我也不過才兩次而已,說不定我還有机会。 所以那一次我還是去了。但那次吃日本料理的時候,我還是沒 機會和仁波切插上話,只不過兩個眼睛一直盯著仁波切。 仁波切还是跟其他人講話,講到一半突然提到,他好幾年沒有來台灣了,損失了一些朋友,但還是有一些朋友,像今天在座的這些朋友。他失去了大半的朋友,但獲得了真正知心的朋友,他覺得很好。然後他就指著我:「像那一個。」那時我忘了他說什麼,反正指到我的時候,我的眼淚就差不多掉下來了。仁波切說:「不管我說什麼,他就兩個眼睛一直盯着我。 」那時候我才感覺到,儘管他看起來好像不太關心你,一刻就明白,其實他一直在看著你,否則他怎麼會知道我是那個「兩個眼睛一直盯著我看的那個人」。
那時的確蠻感動的。 仁波切又提到,有些人在他不在的時候,也為中心付出很多,這些都是很知心、很忠心的朋友,想到那些人他就很感動,所以那時候我就流下一點點的眼淚。 心中想起過去那段好不容易才接近到仁波切的經歷,就壓抑不住淚水。 藉由中心的存在,我們才有機會見到仁波切;若關閉了中心,一些人何時才有機會接近仁波切呢? 我就請仁波切讓中心繼續存在。我覺得自己過去很邋遢,有很多不好的習慣,到現在還是一樣,但我會有點自信,其實這是可以改變的,我不知道現在做得怎麼樣,但總是相信這種情況可以改變。 你願意去做,因為你了解那結果是可能的,你就會去做;如果你認為那是固定的模式,不可能會變的,那你就根本不會去做。
我從他身旁的學生轉變的故事,常獲得激勵。你可能默默付出,覺得仁波切好像都不理你,要過好久的時間,仁波切才會稍稍看你一眼或跟你說話。我覺得,當自己的傲慢還在時,仁波切對你的方式可能就是你現在應該被修理的方式。你期待這樣子,他就會讓你的期待破滅。仁波切用這種磨練或測試的方式,就是要消除我們內心的期待或傲慢,如此一來,彼此在將來師生間的相處才會比較容易。
讲谈/史嘉章
繕寫/ 邱玲玲
--摘自《柔和声》第16期(2004年10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