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作品◎尋找一首詩】

　 30. 開工作玩笑，開自己玩笑


被巴洛克建築的建築師們奉為導師之一的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一四七五〜一五六四），為聖彼得大教堂穹頂——也就是覆蓋大廳中央部分的大圓頂——設計了模型，後來就是依模型完成了穹頂。聖彼得大教堂是文藝復興盛期最浩大的建築工程，但他拿到的設計費卻少得可憐。當身邊的人為他抱不平，他卻笑說：「我為神工作，不需太多酬勞。」

    雖說工作到某一境界，已經是舉重若輕，優遊自在，有點娛樂性質在內，已無須計較薪資。但未達此境界前，基本的溫飽永遠是藝術家最起碼的要求；有時候，會成為最卑微的要求。

忽然想到阮籍（西元二一○〜二六三）的〈詠懷詩〉：

昔聞東陵瓜，近在青門外。
連軫距阡陌，子母相拘帶。
五色曜朝日，嘉賓四面會。
膏火自煎熬，多財為患害。
布衣可終身，寵祿豈足賴。

阮籍四歲喪父，家境清苦，苦學成才。他的名言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這首詩展現其蔑視利祿，嚮往清貧的胸臆。大意是說：聽說以前作過東陵侯的邵平，在秦滅亡後淪為平民，就在長安城東附近種瓜為生。瓜田一片一片，瓜果累累相連，甜瓜成熟之日，苦盡甘來之時，吸引四面八方賓客，於是種瓜者也隨之名揚四海。油類可燃，卻被來點火，一個人錢財越多，越容易招來災害。能讓自己平安一輩子的，應該是安於清貧的心。官場受寵，厚祿加身，難道能倚賴一輩子嗎？

安於清貧並不容易，除非像米開朗基羅一樣，做的是自己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事，才可以不計較「厚祿」；事實上，一說到工作，真正使我們心中不平的，不是別人的工作帶給他們財富或好運，而是自己想做什麼都做不起來，想做什麼都不高不低，想做什麼都不對勁。

別再心中不平了，趕快想想自己能做什麼。

《晉書》說阮籍「屬魏晉之際，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與世事」。他對司馬氏集團不滿，在政治上傾向於曹魏皇室。但同時又感到世事已不可為，於是聰明的他採取明哲保身的態度：或閉門苦讀，或遊山玩水，或大醉不醒，或閉口不言。司馬氏多次派心腹鐘會探阮籍口風，阮籍都裝醉獲免。司馬昭本人也曾數次見他，故意請益政見，他天南地北亂扯一通；司馬昭還想與阮籍聯姻，他直接醉六十天，大搞破壞。

阮籍真是高手，自娛避世的高手。當工作自己找上門，阮籍不僅不需酬勞，連工作都不屑了。

工作到了米開朗基羅的境界，不止可以不計較酬勞，也可以狂野、更可以瘋狂。你的瘋狂有時和你的正常同等重要——看看阮籍，不難明白。

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覺得薪資與努力不成比例，自己的心血似乎很廉價。你可以學米開朗基羅的灑脫，或乾脆學阮籍。莫泊桑說：「人生並不如想像的那麼美麗，亦不如想像得那麼醜陋。」快樂從不會因為你追求快樂而獲得，為了感受真實人生，有時必須遭到痛苦。生命充滿了小小的失望，人生就是一種不斷和外界妥協的過程。妥協不了，就自娛娛人吧！依照世俗標準，自娛娛人的作法很不合乎邏輯，但問題就在人生很多事偏偏跟邏輯無關。

人生常常有這樣的情況：想忘掉的那一部分，剛好就是自己最喜歡的那一部分。開工作玩笑，開自己玩笑，會比較快、比較沒那麼痛苦。

痛苦則易怒。易怒是弱者的特質之一。別再氣了，長大就該知道，這世界並不在乎你的自尊。輕鬆一下，開自己玩笑，開工作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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