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小師兄
-- 發表時間:2012/5/9 上午 06:1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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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是生來教育我們的!──寫於世 界自閉症日前夕
內政部長夫人 李淑珍女士
「我的十個優 點」 這個純真的大男孩,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在小紙片上寫著:
1. 我絕不蹺課
2. 我上課不打瞌睡
3. 我很誠實
4. 我很謙虛
5. 我認真踏實地考上證照
6. 我很努力
7. 我很會記一些公車路線
8. 我記憶力好
9. 我幫忙做許多家事
10.
我空間概念好
只要認識他 的人,都知道所言句句不虛。在一個輕佻喧囂的時代,能有這樣純真質樸的孩子,令做母親的我深深感到安慰、歡喜。 只是,在無 數難眠的夜晚,這個無邪敏感、文質彬彬、被稱為有「高功能自閉症」的大男孩,問過更多這樣的問題:「我是不是一個笨 蛋?」
「我做的決 定是不是都是考慮不周?」「我是不是註定一輩子沒有朋友?」甚至說:「我恨自己不像別人那樣聰明……」 為什麼看似 憨厚的孩子,竟會有這樣憂鬱的感受?這恐怕要從他成長過程所經歷的重重挫折中去尋找答案。這些挫折,源於他們無法精確地 表達他們的感受,而身旁的人也沒有耐性停下匆忙的腳步,傾聽他們內在的聲音。大家容易看到他們的不足,卻鮮少發掘他們的 不凡之處。 七八年前, 公共電視播出了一部片子--「月光」。它描寫一位有精神障礙的男子,由於渴望被愛的溫暖,不斷自殘,以求得到醫護人員的 親切照顧。後來他被送入精神療養院,和另一位女性病友相戀、生子,婚後在大火焚餘的殘磚破瓦中相依為命。因為無力撫養小 孩,孩子被社工送去寄養家庭,親生父母只能在約好的時間,躲在街角偷窺看愛兒身影……。 在電視機前的我,彷彿看到自己孩子的未來,悲痛難遏,淚流不止。 孩子遭遇的挫折,常令父母心中最纖細的那根絃為之顫動。為了他們,我們必須義無反顧地奮鬥,因為 我們沒有悲觀的權利。 父母的功課
英國詩人華 滋華斯(William Wordsworth)曾說:「兒童是成人的父親」,一個朋友說得更直接:「你以為當父母是來教小孩?──大錯特錯!孩子是生來教育我們的!」如果說,每個父母親在漫長的親職 生涯中都得不斷領受兒女施予的「教育」,那麼,身為特殊兒童的父母,更有機會修習完整的「特殊教育學分」。而且,就像所 有為人父母者一樣,我們接受的是「終身教育」──這個學校永遠沒 有畢業的一天。 其實,所有 為人父母者,都曾因為兒女問題而暗自心碎落淚、輾轉反側,只是我們遭遇到教養困境的時間更早,也更頻繁。可是,若不是因 為與特殊孩子同行,我們的人生道路將單調平順,沒有機會走上崎嶇蜿蜒的小徑,看到更為壯闊豐富的風景。因此,我們如何能 不感謝孩子帶給我們的反省?又如何能不感謝上天給我們的特別祝福?
第 一課:寬容
我從孩子身上學到的第一課是:放寬對「正常」的 定義。
我們的孩子常被視為「不正常」。可是,什麼又是 「正常」?是統計學上的「中數」還是「平均數」?還是只因為大多數人如此,就把少數不一樣的人排除在外?
喜歡玩開關,把整張台北市地圖記在腦中,對公車 路線如數家珍,難以理解抽象概念,不諳人情世故……這究竟是「不正常」, 或只是「與眾不同」?我們到底是要讓孩子「做自己」,還是要強迫他遷就社會、「和別人一樣」?這樣的兩難,常令我們掙扎不已。在 這個時候,父母和孩子一樣,都渴望得到社會的接納與體諒。
旅居英國時,曾經為了安排他就學而處處碰壁。過 了兩三個月,才有一位寬宏大量的小學校長主動伸出援手,接納他入學。外子向他坦承:「我們的孩子有一點自閉傾向……」他反問:「我們不都有些時候很自閉?」「他有時會很情緒化……」「哪個人會沒有情緒化的時候呢?」就這麼三言兩語,讓我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頭。如果「正常人」也非十全十美,我們又何必強求孩子處處符合社會期待?
更何況,每個人都有個性,把他的特殊之處都歸諸 於自閉症,恐怕不太公平。兒子有些個性,似乎來自吹毛求疵的處女座的本色;有些部份,則可能是父母親的遺傳。他很完美主義,一切 要求井井有條,經常東想西想難以成眠,這些都有父親的影子。至於敏感固執、自我中心、不擅社交、缺乏安全感、容易負面思考……,又豈非出自母親真傳?他像一面鏡子,映照出我們自己的缺點。每當我苦勸他要 「凡事往好的方面去想」、「不要為小事抓狂」時,都有些心虛,因為我也經常陷入類似的狀況。
如果能接受 孩子的特殊性,並順應他的特質引導學習,因勢利導,孩子還是能夠發揮很大的潛力。他學說話很慢,我們便利用他喜歡不斷重複的習 慣,讓他重複看卡通、聽「西遊記」和「三國演義」錄音帶,學會基本的溝通詞彙。他的文字、語言理解力較弱,不喜歡閱讀,可是由於 喜歡建立固定的生活常規,他竟自動自發把漢聲出版社的《小小百科》、《小百科》、《中國童話故事》,花了幾年工夫,逐月逐日讀 完。
他長於空間觀念、不擅於抽象思考,所以我們和他 講道理時,要輔以圖像、並儘量具體舉例說明。由於他喜歡地圖,凡是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當地街道地圖便成為幫助他克服對陌生環境的 恐懼的利器。他也喜歡音樂,我們就透過各式各樣的音樂(原住民、客家、閩南、豬頭皮、古典、流行……),拓寬他的想像視野;日夜沈浸在樂聲之中,也相當程度地紓解了他的焦慮情 緒。
對這樣的孩子,一對一的教學遠比在大班教學來得 有效。他在學校上課,吸收十分有限,所以每次月考之前一週,都必須由父母分別把各種課本重新再講一次。小學的課程,我們還能勝 任;但是國中以後,各科專業性增強,父母就難以負荷了,我們只好請家教老師幫忙教數學、理化。很弔詭地,目前許多考科還是記憶重 於理解,不能啟發一般孩子,但卻讓我們的孩子受惠,使他能夠勤能補拙,以強大記憶力背誦學習內容,順利升上科技大學,也考取了三 張證照。
第二 課:堅持
雖然我們不斷向外界說明他的特殊性,懇求更多的 諒解與包容,自己卻也很明白:要讓孩子能被社會接受,還是必須教導他遵循一定的規範,不能為他找太多藉口。
他必須學會分辨:哪些行為會傷害自己(如走到公 園水池裡抓魚),哪些行為會傷害別人(如從樓上丟球);只有不會傷人、傷己的事情,才可以做。
他也必須學會生活上的自理能力:吃飯、穿衣、洗 澡、騎腳踏車、收拾書包、走路上下學、自己寫功課……。如果忘了帶作業或 文具到學校,必須自己面對老師的責備,父母親不會幫他送東西到學校去。
他也要學會做簡單的家事:掃地、洗碗、倒垃圾、 摺衣服、買東西……,以培養家庭責任感。即使剛開始打破好幾個碗,有時趕 不上垃圾車,衣服摺得歪七扭八……,大人只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繼 續讓他練習,他會做得很好。
的確,我們的孩子有獨特的思考邏輯,做事有點笨 手笨腳,不容易受教。當我們的堅持碰上孩子的堅持,往往是一場漫長的意志對決。以上每一件事,大概都要以一對一的方式,教上十幾 二十遍。在大人快要失去耐性時,實在不容易做到他的輔導老師所言:「大人可以裝作生氣,但不能真正動氣」。
可是,不管過程如何痛苦,這個孩子畢竟還是「人 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最後一一學會了。而且,由於他溫和的本性和對常規的執著,一旦紀律內化,他比一般的孩子更 能自動自發(如:做家事、寫作業、不蹺課)。
有時我會自疑:我究竟是站在他那邊,和他一起對 抗社會的歧視;還是站在社會那一邊,對他做種種要求?一位家長曾說:「永遠不要放棄孩子;要不斷給他目標,相信他可以做到。」因 此,每一回他達到目標之後,我往往不以此為滿足,又會設定新的目標;而他也非常努力地自我鞭策,希望能符合媽媽的期待。但是,在 這個過程中,孩子會感受到極大的壓力:他的能力日益增強,但是自信心卻反而日益薄弱,因為大人似乎永遠覺得他有所不足。
我曾因為他考得不好而取消原定的慰勞大餐,使他 傷心欲絕,事後自己深感懊悔。「金剛怒目,不如菩薩低眉」,我給他的壓力是不是太大了?從此以後,凡是他去應考,我一定說:「盡 力就好」,讓他帶著微笑安心出門。畢竟,他能明瞭價值上的「是非」,已經讓我們無比欣慰;至於學業、事業上的「成敗」,我們必須 看開。
第三 課:放手
所以,我們最終還是得放手,尊重他的特質,讓他 有更大的發展空間,讓他順著自己的本性,自由向外探索。
從幼稚園到小學中年級,兒子有輝煌的「迷路記 錄」。從台北中正紀念堂,到法國凡爾賽宮、倫敦千禧圓頂,凡是人潮洶湧的地方,他常常一轉眼就看不見人。有一回在台北火車站,我 抱著妹妹搭電扶梯,他則三步併做兩步從樓梯上往月台跑。等我到了月台,他卻不見人影,而一班火車正要開動,另一班已離開月台,不 知他到底在哪一班火車上……。另一回,他心血來潮,決定放學後自己徒步一 個半小時,在大太陽下走二、 三公里 去辦公室找爸爸;外子到學校接他,撲了一個空,又氣又急,幾乎要報警……。
其實,空間概念超強的他何嘗真正「迷路」?他很 清楚他在哪裡,只是大人找不到他而已。
他對地圖極 為拿手,又有突出的記憶力,很早就把整幅台北市地圖背在腦海裡,隨時可以一揮而就,畫出台北的大街小巷。小學一、二年級學會腳踏 車之後,他更按捺不住好奇,開始實地騎車探險。從家附近的巷子開始,他一步步擴大探索的範圍:河濱公園、青年公園、台大校園、中 正紀念堂……,甚至從南區的羅斯福路,一直騎到北區的濱江街。剛開始知道 他會騎車到大馬路上去時,我們都嚇了一大跳。但是既不能禁止他出去,又無法一直陪在他身邊,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隨他去各地 遠征。
小學五年級後,他學會自己搭公車,世界更開闊 了。他研讀公車手冊,熟悉大部分的路線,每到假日,就安排景點獨自出遊。陽明山、木柵動物園、101大樓、九 份、苗栗、台中……,愈走愈遠。他又買了一本博物館導覽,按圖索驥,把台 北縣市大大小小的博物館一一踏遍。有這樣光明正大的嗜好,又一定會準時回家,我們更沒有理由反對他出門。只不過,他每次花在車程 上的時間,往往比待在博物館內參觀的時間要長許多;對他而言,搭公車、看街道本身,就是愉悅的經驗。
雖然我也會擔心他在路上的安全,但是對他而言, 只有在獨自出遊時,他才能夠完全自主地掌握自己的行程、不必聽大人不斷嘮叨叮嚀。是以每次遊畢回家,他一週累積的焦慮總能釋放開 來,流露出無比的自信與滿足。的確,如果是跟著別人走,他就必須配合「常人」,無法堅持他喜歡的旅行方式──若照他的意思,來去都必須搭同一路公車,即使要等半小時以上!──但換一個角度看,比起眾多「宅男」「宅女」,這麼喜歡往外跑的他,實在一點也 不「自閉」!
第四 課:感恩
任何人要在 這個世界活下去,都必須仰賴眾人的善意支持。更何況,我們的孩子善良、柔弱如一株樹苗,若不是許多人的好心護持,他們很容易被匆 促的腳步無情踩踏。
從小到大,孩子對交友的渴望,讓他吃盡苦頭。由 於拙於言辭、興趣狹窄、話題重複,同學難以和他聊得開心。班上同學依照成績高低形成不同的小圈圈,成績好、品行好的學生,不屑與 他為伍;成績不好而自暴自棄的學生,則把他當作好欺負的受氣包:罵他腦殘,向他借錢,要他跑腿,有的甚至對他性騷擾!──而他幾乎毫無招架之力,甚至會刻意委屈求全,以保住這幾個「朋友」。
他開始對異性有戀慕之意,而身邊的同學也總愛起 鬨、要他招出心儀對象是誰;但只要他露出口風,那些女孩子就深感受辱,不是自此對他不理不睬、形同陌路,就是乾脆破口大罵、反目 成仇。長期的壓力與屈辱,使他開始有憂鬱傾向;一方面提高自我要求,另一方面卻不斷自我懷疑。……到目前為止,和他最投緣的好朋友,也是一位特殊的孩子,與他一樣天真無邪、毫 無心機。
整體而言,一路走來,他所得到的善意照顧還是遠 比敵意對待要來得多。雖然挫折不斷,但是靠著許許多多人的愛心所構築成的巨大安全網,他才能平安長大。對於這些識與不識的人,我 們心中有太多的感謝。
首先要感謝的是家人的接納。外子一直與我並肩奮 鬥,夫妻同心協力,才能共同面對這個巨大的挑戰。阿嬤、外婆不嫌棄這個憨孫,因為他常去探訪她們,使她們倍感窩心。此外,大姨總 是給他大大的擁抱,大姑姑願意傾聽他講心事,大姑丈常帶他去兜風,而叔叔總是請他喝可樂、吃炸雞,令他不亦樂乎。有身邊家人的肯 定,他才能踏出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步。
我也要深深感謝他的師長。負責台北市自閉症巡迴 輔導的 李 老師,在他小學三年級時入班輔導,教導師生如何與他互動,成為他生命中的貴人。住家附近教美術的 陳 老師,一路看著他長大,教他畫圖,也像是給他藝術治療。從小學到大學,眾多導師、資源教室輔導老師在他最迷惘的時候伸出援手,使他擁有源源不絕的關愛,不 致失速墜落深淵。不僅如此,有的學校為愛爬高的他在洗手檯裝設安全設施,有的為他和幾個孩子舉辦聯合畫展,有的則特別安排一對一 教學,都令我銘感在心。
除此之外,我也要感謝許許多多我無緣相識的陌生 人。一位善心人士,在孩子臨時湊不齊公車票錢時,慷慨借他五元,讓他可以搭車回家;還有一位退休的先生,與他在陽明山上偶然相 遇,一路陪他走完山路,並勉勵他要建立開闊視野、與人培養感情。
孩子受到那麼多人的關愛、照顧,我們怎能不感 謝?所以,我又為孩子設定了新的學習目標:一有機會就要多做好事,幫助別人,回饋社會。──同 樣地,這不僅是孩子的功課,也是父母的功課。
台灣目前特教資源雖較從前豐富,但還是有城鄉分 布不均的情形;社經弱勢的族群,在撫養這樣的孩子時,無力感更是深重。我們希望以過來人的角度為星兒發聲,也為星兒的父母加油打 氣,並提醒大家:只有愛心與善意構築的社會安全網,才能讓在高空中走鋼索的星兒家庭,勇敢地走下去!
後記:涵 容 女士的《星兒日記》,是為彌補星兒與外在世界的巨大鴻溝而作。身為一個「星兒」母親,她多年陪伴孩子成長,甘苦備嘗。在《星兒日記》中,她以令人憐愛的 「愛的奇幻獸」為主角,透過動人的攝影與精簡的文字,揭開亞斯柏格症候群患者敏感的內心世界。筆者樂於推薦這一本書,期盼這本書 的出版,能增進社會對這群孩子的寬容與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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