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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wsc
--  發表時間:2006/8/6 上午 08:12:52
--  當舖春秋

(轉貼) 作者: 閔嘉潤  


本文作者與父親兩代傳承開設當鋪,不但看盡了這一行的光怪陸離,也因工作親身見證了台灣半世紀社會變遷的歷程。



從學生時代幫父親看理當舖,轉眼入行當舖已經二十五年。雖然不敢誇稱自己有多厚實的鑑價功力,不過自己的用心,剛開始的時候,在學校裡就小有名氣。


專二的那一年,班上來了一位代課老師,他是退役軍官,上課時常常會和我們說起個人經歷。學期快結束前某天,他脫下手中的手錶,對著班上的同學說:「有誰知道我這一隻亞米加手錶有多少年?」全班的目光一瞬間全部都轉移到我的座位上。
「朝奉」的一雙眼

老師走過來,我接過了手錶,非常短的時間裡,我抬起頭直覺地回答老師:「這一隻手錶,應該有十五年。」老師的表情很驚訝,因為這一隻錶剛好十五年,那一年是我入行的第二年。

人們敬稱當鋪老闆和估價師傅為「朝奉」﹔從前,朝奉是宋朝官名,也是對士人的敬稱,南宋以後,用來稱呼富豪、店主,自清代以來則用來稱呼當鋪老板及店員。一間當舖估進來的貨,會賺錢還是賠錢,是真是假,有瑕疵與否,全靠朝奉的一雙眼睛。一位好的典當估價師是百年難得一見,因為一位朝奉的一雙眼中,包含了鑑定、估價、應對、經驗。

當舖典當的物品種類繁多,有的需要儀器和工具輔助,闢如說黃金鑑定的最好方法,就是用火燒,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而鑑定鑽石,平時就靠放大鏡、鑽石筆、卡尺、比重液來鑑定真假。

當舖最不歡迎拿假貨來矇騙的客人,這一類客人拿的假貨不外乎黃金、鑽石、高級手錶,甚至連都彭打火機都有,有的人是有心,有的人是無心。

我就碰過拿假黃金來典當的客人,不過我沒有用火來鑑定,而是直接用眼睛仔細地看,再用手掂了掂黃金重量,告訴對方最好快一點離開,而且不要再拿假黃金到外頭騙人,否則我會報警。

有一次,一位客人拿一只鑽石戒指來估價,我從櫃檯上取過一看,當場立刻還給他,表明沒有收當。客人很生氣地質問:「老闆,你怎麼沒有用儀器(鑽石筆)測?你的儀器在哪裡?」我說:「有啊!」然後指著我的眼睛說:「我的儀器在這裡!」客人沒再說任何話,掉頭就走。



開當舖的也會被騙


我碰過的一次差點漏財的事件,那一次,上門的客人要典當才開一年的TOYOTA 2000cc汽車,他開口只需要二十萬元;證件齊全、車子年份新,如果要三十萬,我都願意。習慣性地上網查詢汽車基本資料,確定不是有通報的車輛後,二十萬的生意就成交了。

三個月過後,依例將每月的流當品列成一份清單,我很訝異這一台汽車也在清單當中,因為這一台車只要一轉手,可以多賺幾萬元。以往不曾在物品典當後再上網查詢資料的我,心中莫名起疑,於是將車牌號碼再次輸入電腦,只見到電腦銀幕上顯示著這是一台通報失竊的車輛。

帶著典當登記簿和汽車的所有資料去萬華分局報案,三組的承辦員警隨後通知失主來分局。警員、失主、我三方商談著如何「解決」問題,我隨手摸出口袋中的鑰匙,準備將它和資料一併交給警員,望著那二隻一黃一白的鑰匙,以及鑰匙上頭相同的五個號碼,突然間我悟出了一件事;由於失主在報案紀錄和現場做的筆錄中,皆聲稱汽車是被偷開走的,我問失主:「你的車既然被偷,那小偷怎麼會有你這一輛汽車的原廠鑰匙?」

警員立刻要求失主交出手中的另一隻鑰匙,三支鑰匙再核對一次,警員回過頭對著失主:「請你交代一下這三隻鑰匙的事情!」當天「協商」的結果,汽車繼續由我保管,案件移送地檢署。我只上庭一次,檢察官當庭裁示「給失主七天時間將車贖回」,至於我的部份,被授權「七天後施主不贖回,就將汽車賣掉!」



捉拿假黃金「奧客」


說起開當舖的也會被騙,相信沒有幾個人會相信。不過,這是真的事情,只不過沒有幾家當舖業者願意承認,因為面子是錢買不回的。

有一年接近過年,大哥和大嫂看守當舖,接連幾天都當到假金飾,被騙了一筆不小的數目。父親將來典當的可疑人物列為黑名單,等著他們食髓知味、再來一次。

數天後的午夜時分,我們等的人終於出現了。接到大哥用暗語打來的電話,我和家人立刻趕過去。大哥開了裡面的門,我們一前一後地將他們請進店內(在拉扯之間,我已經檢查過他們身上沒有攜帶危險物品)。他們二人典當過的假金飾和這次未當成功的假金飾都放在桌上,我們告訴兩人,分局就在對街,我們只求財,不求氣,眼前二條路讓他們選擇:一條是送分局,公事公辦,另一條是請他們將所有的假金飾贖回去。

也許是自知理虧,也許是眼前情勢不由得他們,二人同意留下一人,另一人去籌錢。不知道是因為我們的處理方式傳了出去,還是其他原因,爾後用假黃金上我家當舖典當的情形減少許多。

幾年前,母親交給姊姊轉給我一包假飾金,問我是否有其他用途?看著一大包的假飾金,我知道又是家中的某人闖的禍。我告訴姊,今年的聖誕樹上就用它們來裝飾吧!

勞力士手錶在當舖業者的眼中非常搶手,因為它幾乎和現金成等號。不論是整隻原廠的手錶,還是K金港殼、K金港錶帶,都非常值錢,不過二者的價差非常大,所以鑑定高級手錶,可以說是一門必修課。

在我還沒學會鑑定高級手錶前,只要遇到手錶上門,父親都要我跑到萬華商場向那裡的手錶師父請求鑑定和詢價。父親的好友也是當舖界的老人,他吃虧就是離萬華商場太遠,以致總是在典當完手錶之後,才知道都是假貨一堆。



賭場大哥的地下銀行

在萬華開當舖時,許多上門的客人是從台北市之外過來的,這種情形無非就是怕碰到熟人。另有一種典型的客人,拿了錢後就直奔賭場廝殺,這一型的客人有一共同特色,就是如果今天典當今天就贖取,表示他的手氣很好,是賭場英雄,而如果打烊前還沒有出現,肯定是做了狗熊。

我認識一位開賭場的大哥,手上戴的勞力士是18K黃金紀念錶,滿天星的鑽石錶面、錶圈、錶帶,市價二百多萬。他的手錶經常典當在我家,因為常常進出,每次都是手錶一放,拿了錢就走人。他的錢有兩種用途:一是應付賭場內的資金週轉,一是去捧別人的場子。

一日,市刑大某單位例行性來當舖翻閱典當登記簿,翻到這位賭場大哥的登記欄位時,熱切詢問了許多問題,也將他的典當物品一一登記,接著聽到他們對父親說起:「準備提報他。」下午賭場大哥過來,我轉述了上午發生的事情和談話內容,請他留意一下最近是否有得罪某人。大哥聽完話後,沉思了一下告訴我,他每一個月花在基層到上頭打通關的錢,可說是不少,為何他們還會如此不夠意思,要提報他為流氓?此事後續如何發展我不得而知,只知道父親將賭場大哥的勞力士手錶在三個月滿當後,又多保留了半年,但最後手錶還是留不住給賣了!

賭場和當舖的生意真的很有關聯,尤其是在過年的時候。二十多年前,每到除夕,家中吃完年夜飯領了紅包後,當舖會繼續營業,此時萬華夜市才開始熱鬧,只見到一檔一檔的露天骰子場擠滿了人,莊家正在大聲吆喝著,而當舖的生意也隨著聚集的賭客延續下去。

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見了一位領有甲級貧戶津貼的客人,他對我露出大衣內的三十萬元現金,笑咪咪地說,剛才一把骰子讓他贏了這一些。萬華的賭場有多少間?有多少大哥在經營?肯定不少!因為賭場就好像食物鏈環節中的其中一環,賭場大哥提供了人類最基本的需求——賭和希望。



老兵的唱盤收音機


每天早上九點整,父親一定會準時推開當鋪鐵捲門。然後從人行道開始由外向內掃地(做生意的人財運要向內掃),一個星期的七天是如此,一個月的三十天也是如此,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也是如此!

只有在星期天的時候,我除了負責開門外,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和老兵有約。

老兵習慣剃光頭,我第一次見到他時,我就在他的雙臂上看到紋著國鰴和「反共抗俄,殺朱拔毛」的字體。老兵他都會挑著一根扁擔,而不像一般的攤販用的是輪車。

他賣的是豆花,在豆花擔子的兩頭各吊著一桶豆花和一桶糖水,而洗碗的盆子、湯匙和碗就沿著桶邊放著,這一根扁擔承擔著老兵的眼前生計和未來。

老兵每一天會來兩次,時間都很固定。他會用一種特別的山東腔調讓我知道他來了,我可以在幾個店面之前就聽到:「豆花——豆花——」。

過年前,老兵典當在我家的一台可以放LP黑膠片的唱盤和收音機剛好滿當到期。一天下午,父親從倉庫取出這一台典當貨物,看一看上頭的存條,翻一翻當本,手指頭流暢的在算盤珠子上撥弄著,珠子一上一下快速跳動,接著父親轉身告訴我:「等一下賣豆花的來了,你將這一台收音機交給他。順便告訴他,這一台收音機的本金加上利息,一共可以抵一百八十碗豆花。要他每一天早上和下午都將豆花擔到店門口,吃一碗就扣一碗,扣完為止。」

下午,老兵來了。當老兵從我的手中接過收音機時,他的表情訝異!用不太確定的眼光看著我後,我傳達了父親的意思。他一直看著收音機,好久好久,老兵笑了!從他的眼神中,我似乎看到老兵好像正在和一位老朋友打招呼!

民族的血液正溫暖地流動,父親、老兵、年少的我…… 。老兵,不孤獨,因為這島上有「愛」。


--  作者:wsc
--  發表時間:2006/8/6 上午 08:1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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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寄當舖二十年的大同電鍋

民國五十多年的某一天下午,原本酷熱的天空,在剛剛下了一場大雷雨後,降溫了不少。馬路上的車子原本就不多,路人更是稀少,此時一位太太步履蹣跚地跨過了馬路,她的手中沒有撐傘,因為她的雙手正捧著一個布包袱。

在一排房子前的走廊上,她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終於鼓足了勇氣,走進入了一間位於台北市萬華區的當舖。掀開了當鋪門口的藍色布簾,她走至高高的櫃檯前,將手中的包袱推上了櫃檯;此時,當鋪老闆正趴在桌前小寐,因為包袱和櫃檯的摩擦聲響,沒等到太太開口,老闆就醒了!


老闆推了推掛在鼻樑上的老花眼鏡,伸了伸腰,回過神後,接過了包袱,包袱內包的是一個大同牌電鍋。老闆和太太兩人在一番商談之後,老闆翻開一本厚厚的藍色本子,仔細將太太的身分證上的資料填入空格欄內。一會兒功夫,老闆便將當票的存根粘在電鍋上,太太也收起了當票,點數著剛剛到手的兩百元新台幣。


從那一天開始,只要每隔三個月的滿當期一到,太太一定會帶著這三個月的利息錢,進入這一間當鋪,繳完利息錢後,太太都會仔細看一看當票後頭的滿當日期,然後收起當票,步出門口。


這日子有多久了?之前的正確日子我不清楚。直到民國六十四年某日,我一邊讀書一邊幫父親看理當鋪,才真正見過那一位典當電鍋的太太。那一年我才十七歲,聽父親說起她的事:「她的電鍋是之前的當鋪老闆當下來的,當初在盤下這一家當鋪時,倉庫除了一般的典當品之外,就只有這一個電鍋,而且典當下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也不知道電鍋還能不能用。奇怪的是,這麼多年來,那一位太太就只當那一個電鍋。


畢業後服完兵役,已經是民國七十二年。我繼續幫著父親看理當舖,那一位太太還是一樣每三個月出現一次。當票後面收利息的欄填滿了,舊的當票也黏貼上一張一張的新當票。民國八十年,有一天,她又出現時,父親好心地對著那一位太太說:「太太!您的這一個電鍋在我們這裡也放了很久了。這麼多年來,謝謝您的關照,我翻了一下您的資料,算了一下,我們收的利息也收了不少了,利息錢都可以買好幾個這樣的電鍋。我想,現在您就可以將電鍋帶回去,本金和利息都不用再算了!」太太抬起頭,看著我父親,用閩南語話對著我的父親說:「這個錢我還付得起,不用你操心!」


又過了幾個月,有一天,父親告訴我電鍋已經贖回去了,那一位太太還向父親說起:「老闆!其實,我是因為一位算命仙告訴我,我命中註定一定要走當舖,才能夠幫助我的夫家,所以我才會拿一個電鍋當在你這裡。現在我已經兒孫滿堂,兒女事業也有成,我想我也可以安心頤養天年,謝謝您這麼多年來幫我保管這一個電鍋。」(全文完).

[此帖子已經被作者於2006/8/8 下午 12:35:22編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