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愛情故事 作者:MAVEN
曾經有人這麼說過:「儘管愛情都是悲哀的,但那是我們所知道最美好的事物。」我喜歡這句話,也深信不疑。
父親臨終前,母親緊緊握著他的雙手,直到父親闔眼,也不願鬆開。母親雖然一句話也沒有說,但是從她眼裡,卻洩漏著雖然無法共白頭,也要在離別的片刻執手到天長的心事。那一天,是我一生中最漫長的一天,父親在我們面前,沈睡在人世的另一端,從他闔眼的那一刻起。
母親和父親都是彼此的初戀與唯一,整理父親遺物時,發現當年父親在母親的高中畢業紀念冊上,還題著:「盡在不言中」。早已蝕黃的頁面,那原子筆所題的字跡,還是那麼清晰。這已是他們表達愛意最直接的方式了,至少對父親而言。母親形容自己是個傻氣的男人婆,而父親是個面對感情含蓄而方圓細膩的男孩,學生時代,他寫的一手好字與文章,不間斷地投遞到母親的心坎上;而也許就是父親太多愁善感了,所以母親天塌下來也不知道的個性就這樣深深吸引著父親,在他眼中,母親是一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父親什麼事都會幫母親打理的好好的;而母親卻有一雙溫暖的羽翼,陽光般的赤子情懷圍繞在父親多愁的秋風四周。
父親很喜歡看電影,在高中時代,就常常拉母親往電影院跑。一直到現在,家中淩亂的書庫中,尚有許多五六0年代出版的書籍,不經意翻開幾頁,還會有他們當時留下來的電影書籤夾在書頁中,如修女傳、亂世佳人等,想當然爾,父親正是奧黛麗赫本的忠實影迷。一直到我上小學,父親依舊會攜家帶眷去戲院報到,丟一罐爆米花在孩子跟前,逕自陶醉在電影世界的故事裡頭。小時候常常在週末晚上十一點鐘,就會被強迫上床睡覺,但我總記得,在當時電視節目只有無線三台的年代,週末十一點都是播放「黃金電影院」的時刻,那是一週來最精華的電視節目了,我每回都想要偷偷起床上廁所,不多偷瞄兩下電視畫面決不罷休,而父親和母親就攤坐在沙發上,度過每個屬於小倆口的週末時光。
平日,母親都會在下午四點鐘,開始急急忙忙的收拾家裡、準備晚餐,因為父親會在五點多下班,母親時常會抱怨說,「真希望自己是一個仙女,仙女棒隨手揮揮,就能讓所有家中雜亂的東西歸回原位!」這也是父親常在母親耳邊嘮叨的話題之一,母親就像一個被家長責罵而慌亂收拾玩具的小孩。
在外人看來,他們的相處模式十分有趣,雖然只差兩歲,卻不像是夫妻,倒像是長輩與晚輩,但他們有他們自己的默契,有屬於兩人的秘密。父親在工作之餘,偶發的浪漫,常拎著母親上好的餐館,吃盡美食,從早先的機車遊北台灣,到後來的汽車環島,都一再讓母親在父親離去已數年後,仍舊思念著。父親留下來的回憶實在太多了,母親在人前,總是用開懷的笑顏掩飾自己對於生活的無助。屋內那只壞吉他,曾陪伴他們哼哈過年少情事又步入禮堂,現在還斜倚在書房一隅;而父親每回旅遊不離身的單眼相機,仍靜靜的安睡在滁潮櫃裡。彷彿一切都未曾改變,只是原本舞台的雙人舞,成了母親情路的獨舞幕。如今,母親有時出遊,也不想子女長伴左右,依舊不改稚氣,任性的對我們說:「爸爸會保佑我的啦!」
「我會保佑你們的。」這是他拖著不成人形癟黃的病體,在病房對著妻兒所說的話,其實,他只是在安慰我們,因為這完全不是一個面對生命態度灑脫的無神論者所會說的字眼。母親告訴我,當病房只有他們倆人時,總會忍不住抱頭痛哭,父親一聲聲的歉疚,自責不能陪母親走完下半生,自己在外頭,對人對事,一向是一言九鼎,身旁的摯愛,曾允諾要出國,遲遲未能兌現,而體內的癌細胞,卻舉日倍增。母親隨伺在他身旁,知道自己抓不到未來,只能把握現在,去日的歡笑美好,此時父親離別的囑咐,時光的亂流旋在父親母親愛情的甜味裡,但母親一離開病房,接踵而至的是醫生一回回惡訊的宣告與家庭財務的繁瑣處理。這一段,不應該是母親生命的一部份,母親連失戀的哀愁都未嘗過,如何讓父親就這麼放開她的手,直到永久?
時至今日,她總是那句老話:「日子還是要過阿!」,雖然還是那樣對人情事故看似漫不經心,房內CD唱盤上的音樂,卻一句句抖落心頭的思念,她總愛聽萬芳的那首歌,歌詞這麼唱著:就算換了時空,變了容顏,你依然是我眼裡的依戀,就算聚散由命,也要用心感動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