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噶爾汗國是四衛拉特之一準噶爾部建立的國家,其前身是十五世紀時當時聲勢烜赫,生擒過中國酒肉皇帝朱祁鎮的瓦拉部落。瓦拉自從也先可汗死後,失去領導中心,這個突厥民族的部落分裂為三部:土爾扈特部、準噶爾部、杜爾伯特部──稍後被輝特部取而代之,他們向西遷移到現在的新疆省北部。而另一支蒙古人的和碩特部,也侵入到新疆省北部,跟他們混合。於是,遂被籠統的稱為四衛拉特。衛拉特,即瓦拉的轉音。
本世紀(十七)二○年代,和碩特部在固始汗率領下,侵入現在的青海省,建立一個龐大的和碩特汗國。土爾扈特部也移向中亞,深入歐洲。新疆省北部的故土上,只剩下準噶爾部跟輝特部。
本世紀(十七)六○年代,準噶爾汗國──也就是準噶爾部的第二任可汗僧格,被他的兩位哥哥謀殺,由僧格的兒子索諾木阿拉布坦繼位。僧格的弟弟噶爾丹正在西藏當喇嘛,喇嘛教領袖達賴送他回國安定內部。噶爾丹回國後,把兩位哥哥以及侄兒索諾木阿拉布坦一齊殺掉,自己當上可汗。他不久就併吞了回部(新疆省南境),又併吞了青海的和碩特汗國,使他的國土擴張到二百八十萬方公里。
噶爾丹可汗雄才大略,他的下一個獵物是外蒙古。
外蒙古的喀爾喀部不能團結如故。八○年代一六八七年,土謝圖汗攻殺了札薩克圖汗,把札薩克圖汗美麗的姬妾和大批部眾搶了去。中國清政府派藩屬事務部部長(理藩院尚書)阿拉尼,會同西藏喇嘛教領袖達賴的使節席勒圖,在伯勒齊爾城(甘肅安西),召開和解會議。和解會議並不能使他們和解,反而發生了一件禮儀上的重大糾紛。蒙古地區喇嘛教主教庫倫活佛(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圖。庫倫,今蒙古烏蘭巴托),他是土謝圖汗國的弟弟,在和解會議上,曾經跟達賴的使節席勒圖以平等的身份,同席而坐。噶爾丹可汗得到報告,認為抓住了藉口,於是他義憤填膺的宣稱,庫倫活佛犯了不敬達賴的滔天大罪,必須予以重懲。
和解會議後的次年(一六八八),噶爾丹可汗自前進基地科布多(蒙古科布多)出發,向外蒙古攻擊。喀爾喀的三個汗部大敗,潰不成軍,不得不停止內鬥,緊急會商救亡措施。他們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歸附俄國,一是歸附中國。這是一項重大的決定,這決定勢將引起數百年甚至數千年的歷史反應。庫倫活佛堅持歸附中國,他說:「俄國不信佛教,穿的衣服也奇形怪狀。中國一片和平景象,又信佛教,穿的衣服看起來好像神仙。而且中國繁華富庶,有用不完的財寶,綢緞錦繡更多,依靠他們,生活一定愉快。」除了這些理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沒有說出來的理由,就是他跟玄燁大帝間的私人友誼最篤。三部可汗一致接受他的意見。
玄燁大帝一面命三部撤退到內蒙古,發給臨時急賑救濟。一面向噶爾丹可汗呼籲放棄使用武力,退出外蒙古。噶爾丹答應放棄武力,但必須中國先行交出罪犯庫倫活佛,以及土謝圖汗。這是中國無法接受的,噶爾丹遂繼續東進,橫穿外蒙古高原,抵達二千五百公里外的克魯倫河下游。明年(一六九○),大軍更深入內蒙古,直抵距北京只有三百五十公里的烏蘭布通(內蒙克什克騰旗南)。噶爾丹可汗企圖用壓力使中國屈服,他犯了橫挑強鄰的錯誤。
玄燁大帝親自統軍出長城攻擊,皇子允禔擔任先鋒,到達烏蘭布通,發現準噶爾兵團的主力──駝城。駝城是弓箭戰爭時代的產物,把駱駝的四腳綁住,臥倒在地,加上木箱和用水濕透了的毛毯,即成為可以阻止騎兵衝突的堅強堡壘。但如果用來對抗新武器大砲,就太落伍了。允禔用激烈的砲火轟擊,駱駝大半死掉,駝城崩潰,噶爾丹可汗乘夜向西撤退。
可是噶爾丹已無法擺脫惡運,他的侄兒,即索諾木阿拉布坦的弟弟策妄阿拉布坦,在汗國的首都伊犁(新疆伊寧)宣佈即位,下令通緝弒君篡位的叛逆噶爾丹。噶爾丹撤退到科布多城後,不能再西進。他向俄國求援,願作俄國收復雅克薩城的先鋒。俄國因跟中國剛簽訂了尼布楚條約,所以對噶爾丹的提議,不作回答。
噶爾丹不是容易屈服的人物,他駐屯科布多整補訓練,五年後的九○年代一六九五年,作最後的衝刺,跟遙遠東方三千公里外,嫩江河畔的內蒙古科爾沁部,祕密結盟,向喀爾喀部(外蒙古)發動夾擊。他希望用閃電戰術一舉消滅喀爾喀部,重新控制內蒙古,建立他的新汗國。當噶爾丹再度進攻,東進二千餘公里,抵達克魯倫河時,中國三路迎擊的大軍早已進入攻擊的位置。次年(一六九六),玄燁大帝親自北上一千公里,到克魯倫河畔的車臣汗牙帳(蒙古溫都爾汗),指揮作戰。噶爾丹望見了中國皇帝的黃龍大旗,才發現被科爾沁部出賣,中了中國的誘敵之計,他急令撤退,用最迅速的方法脫離中國東路和中路兩個兵團,日夜奔馳二百五十公里,到了庫倫(烏蘭巴托)東南三十五公里的昭莫多,正在慶幸終於脫險之際,卻不知道恰恰進入中國西路兵團司令官(撫遠將軍)費楊古的口袋陣地,噶爾丹大敗,他的妻子阿奴皇后,跟她的丈夫一樣的勇敢善戰,她身穿銅盔銅甲,率領精兵突圍,死於巨砲的轟擊之下。
噶爾丹雖全軍覆沒,仍拒絕投降。他退守科布多,但已不能再組織一支戰鬥部隊。明年,即本世紀(十七)最後第三年(一六九七),他服毒自殺。喀爾喀三汗部仍回外蒙古故地,不過形勢已經不同,外蒙古和噶爾丹轄下的科布多、烏梁海兩地區,面積共一百八十萬方公里的土地,自此納入中國版圖。
在外蒙古喀爾喀部跟準噶爾汗國的衝突事件上,我們可以看到喇嘛教的影響力量。
喇嘛是西藏語。喇,意思是「上」。嘛,意思是「人」。喇嘛,就是「上人」,就是高僧。蒙古政權被中國逐出長城,吐蕃跟蒙古的聯繫也告斷絕。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吐蕃的名字消滅,而被稱為烏斯藏。到了上世紀(十七),又不知道什麼原因,烏斯藏的名字也消滅,而改稱為土伯特。
跟喀爾喀分為三部一樣,土伯特則分為四區:
一、藏(後藏,今西藏西部)
二、衛(前藏,今西藏中部)
三、喀木(也簡稱康,今西藏東部及四川省最西部)
四、青海(青海湖及柴達木盆地,二十世紀二○年代改稱青海省。)
上世紀(十七),四衛拉特之一的蒙古和碩特部領袖固始汗,從天山北路侵入青海(青海省)與喀木(西藏東部及四川省西部)。這時候,達賴、班禪同住在前藏的首府拉薩城,而仍信奉紅教的土王之一的藏巴汗,居住在後藏的首府日喀則城,跟黃教對抗。達賴宗教政府的最高執政官(第巴)桑結,向固始汗請求援助。固始汗接受這個邀請,出兵把藏巴汗殺掉,把原屬於藏巴汗的後藏土地,奉獻給教主。於是達賴仍住拉薩,而班禪則遷到藏巴汗所住的日喀則。固始汗大功告成之後,返回青海,留一個兒子率領蒙古軍隊,駐防拉薩。
上世紀(十七)八○年代一六八二年,達賴五世逝世,最高執政官桑結祕不發喪,仍用達賴的名義,為自己向中國請求封號,清政府不知道內情,就加封桑結為土伯特國王。桑結跟當時準噶爾汗國的噶爾丹可汗,祕密結盟。噶爾丹對庫倫(蒙古烏蘭巴托)活佛的指責和對外蒙古的攻擊,都是桑結出的主意。直到上世紀(十七)九○年代一六九七年,噶爾丹自殺,中國才知道一直是桑結從中搗鬼,向桑結責問達賴何在,並暗示要派遣軍隊去勘察達賴的生死。桑結國王才恐慌起來,急急忙忙找了一位名札陽嘉穆磋的十五歲靈童(這時候達賴五世已死了十五年,所以這個達賴六世必須十五歲,表示他已轉生十五年),宣稱他就是化身,舉行坐床大典。桑結向清政府報告說,他祕不發喪的目的只不過為了安定民心。清政府知道他在胡說八道,但沒有追究。
西藏的政治形態是:三巨頭並立。土伯特國王桑結主持行政,喇嘛教主達賴六世主持宗教,和碩特汗國王子拉藏汗(固始汗的曾孫)主持軍事。西藏三頭馬車制有嚴重的基本衝突,進入本世紀(十八),衝突表面化。
拉藏汗對桑結國王事先沒有徵求他的同意,就確定誰是達賴化身,大不滿意,他說他將抵制到底。桑結認為你這個蒙古酋長竟敢干涉我們西藏內政,簡直莫名其妙,決定把拉藏汗毒死。拉藏汗得到消息,先下手為強,本世紀(十八)○○年代一七○五年,發動突擊,把桑結殺掉,把達賴六世囚禁。中國和準噶爾汗國分別向拉藏汗要求迎接達賴六世,玄燁大帝深恐拉藏汗不買中國的賬,憂慮的說:「他們盲目的崇拜達賴,如果被準噶爾汗國迎接了去,可能發生很大影響。」但拉藏汗顯然願取得中國的友誼,他把達賴六世送往中國,不幸達賴六世卻在途中病故。
拉藏汗另行尋覓達賴化身,在博克達山(新疆吐魯番北博格多山)找到一個名伊西嘉穆磋的孩子,說他就是靈童,舉行了坐床大典,請中國加封。可是拉藏汗的政治手腕太差,他沒有跟那些高級巫師(拉穆吹忠)搞好,其中一個在喀木(西藏東部及四川省西部)裡塘(四川理塘)地方,找到了一個名格爾桑嘉穆磋的孩子,宣稱他才是真正的靈童。青海和碩特汗國那些蒙古王公(酋長),支持這個新靈童。拉藏汗派軍隊去捉拿格爾桑嘉穆磋,老爹早抱著孩子逃到青海去了,他向中國申訴,也請求加封。於是出現真假達賴的爭執,互相指責對方是假,而自稱是真。
準噶爾可汗策妄阿拉布坦,跟拉藏汗有親上加親的婚姻關係。策妄阿拉布坦是拉藏汗的姊夫,而策妄阿拉布坦的女兒又嫁給拉藏汗的兒子丹衷,小夫婦一直住在伊犁(新疆伊寧)策妄阿拉布坦的王宮。
然而,國家的利益超過一切,策妄阿拉布坦渴望征服西藏,拉藏汗拒絕把達賴六世送給他,使他對自己的陰謀詭計,更不受良心責備。本世紀(十八)一○年代一七一六年,策妄阿拉布坦組織一支八千人的遠征軍,命他的大將大策零率領,奇襲拉藏汗。這是世界上最勇敢、最困難和時間最長的一次閃電突擊。從伊犁到拉薩,航空距離一千九百公里,要越過六千公尺的天山──比阿爾卑斯山還高兩千公尺,繞過五百公里縱深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還要攀登七千公尺的崑崙山,才能爬上世界屋頂的西藏國境,然後又要在一千二百公里不見人煙的冰天雪谷中祕密行軍。
大策零這支遠征軍自一○年代一七一六年十月出發,白天潛伏,夜間前進,十個月後,於次年(一七一七)七月,神不知鬼不覺的接近西藏首都拉薩。拉薩附近人煙稠密,既不能殺絕,又無法躲避,大策零對那些驚愕的藏民說,他們是送丹衷夫婦回國省親的衛隊。拉藏汗老了,中國方面一再警告他防備準噶爾汗國的突擊,拉藏汗認為這是最幼稚的挑撥離間的手法。現在準噶爾遠征軍從天而降,攻陷拉藏汗所住的布達拉宮,把拉藏汗殺掉。為了斬草除根,策妄阿拉布坦下令把女婿丹衷也殺掉。西藏於是併入準噶爾汗國版圖,策妄阿拉布坦完成了他父親、叔父、祖父們的偉大心願。
策妄阿拉布坦在戰略上獲得成功,但在政略上他犯了錯誤,他沒有估計到中國對這件事的關切和反應,中國在接到拉薩陷落的報告後,決定用武力干涉。次年(一七一八),清政府正式承認逃到青海的格爾桑嘉穆磋為達賴七世,派遣軍隊送回西藏。但進入西藏後,在喀剌烏蘇河(怒江上游),被大策零擊敗。
中國當然不會罷休,兩年後(一七二○),清政府派出第二次遠征軍,分三路進攻。駐在外蒙古科布多和巴里坤(新疆巴里坤)的兩個兵團,直接攻擊天山北路準噶爾汗國本土,使它不能向西藏增援。東路軍總司令(定西將軍)噶爾弼則由打箭爐(四川康定)西進,北路軍總司令(平逆將軍)延信,由西寧(青海西寧)穿過唐古拉山(今青海與西藏分界)南下。大策零戰敗,不得不放棄佔領了四年的別人的國土,由原道向國內撤退,但他們已沒有來時候旺盛的士氣,沿途死傷相繼,生還到伊犁(新疆伊寧)的不到一半。
中國遠征軍進入拉薩,撤銷一切國王和一切可汗的稱號,又撤銷土伯特國號,改稱西藏。任命故拉藏汗的一位僚屬康濟乃,當前藏最高執政官(固山貝子,噶布倫),另一位僚屬頗羅乃,當後藏最高執政官(台吉,噶布倫)。把喀木(四川省西部及西藏東部)巴塘(四川巴塘)以東,劃給四川省。
面積一百六十萬方公里的西藏──包括藏、衛、康,併入中國。
西藏併入中國後,青海起而反抗中國。青海本是土伯特王國四個地區之一,但它在上世紀(十七)初葉,就被蒙古人的和碩特部侵入,所以在青海廣大的高原上,蒙古民族跟西藏民族同樣的多。不過他們都是信奉同一喇嘛的虔誠教徒,因此蒙藏之間的感情,十分融洽。
和碩特汗國最偉大的領袖固始汗,進入青海後,很快的就征服了全部土伯特王國。固始汗的後裔分為兩支,一支在前藏,一支在青海。在前藏的一支,因拉藏汗被殺而結束。在青海的一支,由他的兒子鄂齊圖汗繼承,於上世紀(十七)被突厥族的噶爾丹可汗擊敗併吞。噶爾丹敗亡後,青海脫離準噶爾汗國的控制,成為無政府狀態,各個部落獨立為政,亂糟糟的群龍無首。中國政府遂找到固始汗的另一個兒子札什巴圖,封他為藩王,作青海各部落的領袖,以對抗西方準噶爾汗國的壓力。
札什巴圖逝世後,王位由他的兒子羅卜藏丹津繼承。本世紀(十八)二○年代中國進攻西藏時,羅卜藏丹津也率領他的蒙古兵團從征。這一次遠行,使他看到和碩特汗國昔日的光榮,激起他萬丈豪情,決心恢復祖父固始汗轟轟烈烈的霸業。於是他轉而把朋友中國當作仇敵,而把仇敵準噶爾汗國當作朋友。
西藏併入中國後的第三年(一七二三),羅卜藏丹津號召青海的蒙古人各部落酋長,取消中國清政府所封的「王爵」「公爵」的稱號,脫離中國的宗主關係。大多數蒙古部落和喇嘛教的重要寺院,都起而響應。清政府派駐在西寧城負責處理邊疆事務的副部長(侍郎)常壽,被羅卜藏丹津誘到大營中囚禁,集結兵力二十餘萬人,進攻西寧。雖然沒有把西寧攻下,但中國通往西藏的道路卻被切斷,沿邊震動。
──羅卜藏丹津實在沒有跟中國決裂的必要,事實上青海始終是獨立的。中國除了把「可汗」「酋長」稱謂改為「王」「公」外,從不干涉他們的內政。準噶爾汗國並不比中國好,它曾征服過青海,消滅過和碩特汗國,把蒙古人和西藏人置於統治之下。至少它不可能幫助羅卜藏丹津奪取西藏,它如果有這種力量,它自己會奪取。羅卜藏丹津沒有考慮到這些,也許考慮到了而認為並不如此。
中國的反應強烈而迅速,清政府任命年羹堯當總司令(撫遠大將軍),岳鍾琪當副總司令兼前敵總指揮(襄贊軍務,奮威將軍)。次年(一七二四)二月,岳鍾琪率五千人的騎兵,發動突襲。從西寧城向西急行軍十二日,於第十三日的黎明,在荒原上捕捉到羅卜藏丹津的主力。羅卜藏丹津的部隊從夢中驚醒,但戰馬都沒有備鞍,無法迎戰,霎時間全軍崩潰,四散逃命,羅卜藏丹津急換上女人的衣服溜掉,投奔準噶爾汗國。
岳鍾琪窮追不捨,每天奔馳一百五十公里,兩天後,追到一個稱為桑駱海(青海省西南角)的地方,只見紅柳蔽天,渺無人跡,才帶著他的俘虜,包括羅卜藏丹津的母親在內,凱旋而回。岳鍾琪自出發到大獲全勝,只用了十五天時間,就把面積約六十萬方公里的青海土地,完全征服,納入中國版圖。這是中國戰史上最有名的一役,跟大策零突襲西藏之役媲美。
我們可以察覺到一個現象,無論在外蒙古、西藏、青海,中國處處都遇到準噶爾汗國的強大力量。準噶爾汗國迫不及待的向外侵略,心情急躁而手段激烈,但他們恰恰遇到第三個黃金時代的中國,所以每一次都引起中國激烈的回報,不斷從他們口中奪出已吞下咽喉的大片領土。
準噶爾汗國一連串大有作為的君主,對這種挫敗,有無限的憤怒,遂使中、準兩國邊界地帶的衝突,沒有寧日。中國顯然沒有力量摧毀他們,所以只是一味盼望和平共存,相安無事。在征服青海之後,就向準噶爾汗國建議重新劃定邊界。為了表示誠意,清政府特地把駐屯在哈密(新疆哈密)和科布多(蒙古科布多)的兩個兵團撤回。但策妄阿拉布坦可汗對和解沒有興趣,他仍希望至少取得西藏,談判沒有成功。二○年代一七二七年,策妄阿拉布坦逝世,兒子策零嗣位,他比他父親更有才幹和雄心,當中國要求把和碩特汗國流亡可汗羅卜藏丹津交出來時,策零拒絕,並且用一種在中國皇帝看來十分不禮貌的語句,通知中國皇帝胤禛(玄燁大帝的兒子)說,他父親策妄阿拉布坦已經升天成佛,他自己的責任是使喇嘛教弘揚於世界,世界人類都因他而獲得安寧。這些話使他顯得比胤禛還要偉大,胤禛大為光火。
二○年代最後一年一七二九年,胤禛組成遠征軍,任命傅爾丹當總司令(靖邊大將軍),岳鍾琪當副總司令(寧遠大將軍)。三○年代第一年一七三○年,傅爾丹興築科布多城堡,作為永久性的軍事基地。第二年(一七三一),他得到非常生動的情報說,準噶爾汗國發生內亂,羅卜藏丹津率領他的殘餘部下打算投奔中國,被策零可汗發覺,發生戰鬥。傅爾丹大喜,即發動攻擊。可是,他的前鋒四千人挺進到科布多西方二百公里和通淖爾時,忽然胡笳四起,伏兵殺出,傅爾丹親率主力前往救援,於是連主力也陷進重圍。結果全軍覆沒,僅傅爾丹跟他的少數侍衛,狼狽逃回。岳鍾琪在烏魯木齊迅速發動進攻,已不能發生牽制的作用。策零可汗命他的得力將領大策零、小策零,乘勝向東推進,深入外蒙古腹地,幸而被外蒙古土謝圖汗部所屬的三音諾顏部(牙帳在今蒙古海爾汗杜蘭城)酋長策凌郡王擊滅(策零、策凌、大策零、小策零,使人混淆不清,大概那時候漠北部落很流行這種發音的名字)。清政府立即把策凌郡王擢升為親王,命他的三音諾顏部脫離土謝圖汗部,成為獨立的一汗部。本來只有三個汗部的外蒙古,到現在分成了四個汗部,而喀爾喀部的總名詞也被外蒙古取而代之。明年(一七三二),策零可汗再度攻入外蒙古,策凌親王率三萬蒙古兵團迎戰,策零可汗大敗,策凌親王追擊到光顯寺(額爾德尼召,即哈爾和林──蒙古帝國的古都和林)附近,切斷準噶爾兵團的退路,血戰兩天,準噶爾兵團崩潰,一半戰死,一半被擠到水裡淹死,策零可汗只跟少數衛士突出重圍。
中國遠征軍和通淖爾之敗,由於胤禛對岳鍾琪以十五天的時間征服青海的印象太深刻了,認為準噶爾汗國也是那樣脆弱。而他任用的滿洲人總司令傅爾丹,卻是一個庸才,對敵人毫無所知,所以才陷入極其幼稚的誘敵之計,雖然有光顯寺的大捷,也只能穩定情勢,不能恢復戰力。但對準噶爾汗國而言,光顯寺戰役卻是一個意外沉重的創傷,從此再沒有力量進攻。這時候策零可汗提議和解了,胤禛也放棄強硬立場,表示接受。三○年代一七三四年,胤禛派部長級官員(尚書)傅鼐,前往準噶爾汗國首都伊犁(新疆伊寧),跟準噶爾劃定疆界,以阿爾泰山為界碑,互相通商,中國並允許準噶爾可汗可以隨時前往西藏朝拜達賴(煎茶)。
這是中、準兩國間唯一的一次和解,維持二十五年。
在不能消滅對方的情形下,長期戰爭會使自己血枯力竭而死,和解是明智的。但和解建立在雙方同等強大的基礎上,一旦一方過度衰弱,尤其沒有第三者的力量平衡時,和解就會化為烏有。準噶爾汗國在和解後不久,便發生內亂。四○年代一七四五年,策零可汗逝世。嫡子那木札爾繼位,他是準噶爾汗國第一位暴君,五○年代一七五○年,當他要殺他的庶兄達札爾時,達札爾反而把他殺掉,自己坐上寶座。可是達札爾更糟,一七五四年,他又被貴族大策零(奇襲西藏的那位名將)的孫兒達瓦齊殺掉,由達瓦齊繼位可汗。不過達瓦齊還不如達札爾,他剛掌握大權就翻臉要殺幫助他取得大權的好友阿睦爾撒納。阿睦爾撒納是四衛拉特之一的輝特部(蒙古西北角)的酋長,他遂逃到中國。
中國皇帝弘曆(胤禛的兒子)親自接見阿睦爾撒納,用蒙古話交談,封他為王爵,又送給他駿馬之類的名貴禮物,又請他參加在熱河原野(河北省最北部)舉行的狩獵,用盛大的場面歡迎他。大臣們對弘曆如此優待一個流亡政客,大大的不以為然,但不久就發現其中原因,簡單的很,中國跟準噶爾汗國衝突八十餘年,而中國對準噶爾汗國內部,無論政治情勢和地理環境,都不了解,所以始終束手無策,如今平空得到嚮導,當然喜出望外。
阿睦爾撒納投降的明年(一七五五),清政府叛盟,兩路大軍同時向準噶爾汗國進攻。北路軍總司令(定北將軍)班第,副總司令(定邊左將軍)阿睦爾撒納,由外蒙古烏里雅蘇台出發。西路軍總司令(定西將軍)永常,副總司令(定邊右將軍)薩拉爾,由巴里坤(新疆巴里坤)出發。準噶爾汗國經過十餘年的自相殘殺,人心早已離散,加上阿睦爾撒納號召他們不要抵抗,所以準噶爾軍隊紛紛放下武器,人民夾道歡迎。中國兩路大軍沒有經過戰鬥,就輕易的佔領了首都伊犁(新疆伊寧),達瓦齊跟逃亡了三十一年之久的羅卜藏丹津,一同被俘。
一直到這時候,中國並沒有併吞準噶爾汗國的意思,只是想分而治之,使它的力量削弱,不再侵略中國。所以清政府下令恢復上世紀(十七)四衛拉特的原狀,使他們仍保持四個獨立的部落,互不統屬,個別的作為中國的外藩,像外蒙古合併前的喀爾喀分為三個獨立的部一樣。於是皇帝弘曆一口氣加封了四部的四個可汗,並邀請這批新貴到遙遠的東方熱河(河北承德),由弘曆接見,參加盛大的宴會。
對阿睦爾撒納,清政府加封他為雙親王,以酬庸他的貢獻。但阿睦爾撒納有他更大的野心,他引導中國軍隊顛覆他祖國的目的,只在借刀殺人,借中國的刀殺他的政敵。他並不希望祖國分裂,所以他堅持仍維持汗國的體制,而由他當可汗。他這種想法跟中國的基本政策恰恰相反,清政府當然不能接受。阿睦爾撒納在大失所望後,決心叛離中國,他了解中國在這次遠征中所以迅速成功,有賴於他政治號召的力量,他估計這力量足可以把中國驅逐出境。於是,在佔領伊犁(新疆伊寧)的明年(一七五六),阿睦爾撒納宣佈獨立,那些剛接受清政府加封的四部可汗,也加入這個新興汗國的行列。中國遠征軍果然一敗再敗,準噶爾汗國的土地幾乎全部光復。這使皇帝弘曆大失面子,認為準噶爾人是不能用仁義感化的野蠻民族,必須嚴厲懲罰。
第二年(一七五七),弘曆重新組成遠征軍,北路蒙古兵團由蒙古人成袞札布當總司令(定邊左副將軍),西路滿洲兵團由滿洲人兆惠當總司令(定邊右副將軍),發動夾攻,恰恰這時候可怕的惡運抓了準噶爾,天花忽然流行,準噶爾戰士相繼死亡,軍隊自行瓦解。當中國遠征軍進逼伊犁(新疆伊寧)時,阿睦爾撒納束手無策,只好逃到哈薩克王國,再逃到俄國,他也染上了天花,一病而死。在中國堅決的要求下,俄國把他的屍體運到外蒙古的恰克圖城(蒙古阿勒坦布拉格),交還中國。
準噶爾汗國雖然覆亡,阿睦爾撒納雖然死掉,但反抗外國人的戰鬥沒有停止,未死於天花的準噶爾人用游擊戰作誓死不屈的抵抗,使兆惠疲於奔命。這更增加弘曆的憤怒,他下令兆惠執行他的滅種政策。屠殺開始了,滿洲兵團全面出動,無論城市鄉村,深山幽谷,沙漠水濱,每一個角落,都仔細的反覆搜查,連躲到山洞裡逃生的婦女和兒童,都被搜查出來後,立即處決,不使一個人漏網。殺到最後,恐怖氣氛達到頂點,準噶爾人精神崩潰,被搜查出來後渾身發抖,像羔羊一樣,不但不再反抗,反而一個個毫無聲音的低頭受刀。當準噶爾汗國強盛時,人口有六十餘萬,現在逃到哈薩克王國的約十餘萬人,留下的五十餘萬人中,約二十萬人死於天花,三十萬人被殺。準噶爾人從此在他們的故土上消失,只剩下一個地理名詞準噶爾盆地,和橫亙在中、俄兩國邊界上的準噶爾門(新疆博樂東北阿拉山口)要塞,供後人垂淚憑弔。
──一個人或一個小團體,為了尊嚴的理由,寧可玉破,不為瓦全,他們所作的壯烈犧牲,應受萬世的崇敬。但一個國家或一個民族,應有智慧和勇氣接受屈辱,瓦全還有復興之日,玉碎便永無希望了。準噶爾人的遭遇,使我們驚悸。
──阿睦爾撒納是拉藏汗的孫兒,丹衷的遺腹子,母親是策妄阿拉布坦可汗的女兒。策妄阿拉布坦襲殺拉藏汗後,又斬草除根的把丹衷殺掉,而把懷有身孕的女兒另嫁給輝特部的一位酋長。民間傳說,當遺腹子阿睦爾撒納呱呱降生時,滿身鮮血,大家深信他為復仇而來,他果然達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