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是個不簡單的女子,首先她的相貌就很不簡單,傾國傾城這個成語最先就是用來形容她的。她生得雲鬢花顏,婀娜多姿,尤其精通音律,擅長歌舞,卻不幸淪落風塵,成為青樓女子。其次她的兄弟也不簡單,大概是家族基因的緣故,她的哥哥李延年也是一位音樂奇才,「性知音,善歌舞」,能填詞也能編舞,好像專門是為藝術而生的。李延年年輕時因犯法而被處腐刑,然後被遣送到宮裡管犬。碰巧的是除了權力和女人,音樂、歌舞是漢武帝劉徹的第三項最愛。創作音樂的人碰上了喜歡音樂的人,李延年的官運也就來了,很快他就被封為樂府協律督尉,在宮內廷音律侍奉。後來的事情證明李延年不僅是個音樂天才,還是個廣告天才,而被他用廣告包裝的產品就是他的漂亮妹妹李氏。一天,他利用給漢武帝唱歌的機會,唱出了他自己創作的一代名曲《佳人曲》: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使人難再得。
事實證明,《佳人曲》是一則極其成功的廣告。廣告的直接受眾——漢武帝聽得如癡如醉,繼而產生了購買慾望——「果真有如此美貌的佳人嗎?」 他的姐姐平陽公主悄悄說:「延年的妹妹貌美超人!」武帝連忙召李氏進宮,只見李氏體態輕盈,貌若天仙,肌膚潔白如玉,而且同其兄長一樣也善歌舞。大概此時,《佳人曲》的唯美詞句又迴盪在漢武帝的耳邊,眼前的美人無疑和廣告詞所說一模一樣,真所謂「貨真價實」,就這樣李氏開始了她的宮廷生活,並立刻受到了寵愛。一筆交易就這樣完成了。
然而自古紅顏多薄命,上天給了李夫人一張好容貌,卻沒給她一副好身板。她本來體質就弱,加上產後失調,不久萎頓病榻,日漸憔悴。但武帝依然惦記著她,對其她嬪妃毫無興趣,包括衛皇后。李夫人智慧上的不簡單之處此時完全顯露,病態怏怏中的她自始至終要留給漢武帝一個美好的印象,因此漢武帝每次來探病,她都將自己全身蒙在被子裡,不讓武帝看她。武帝很不理解,執意要看,李夫人蒙被說道:「臣妾想將兒子昌邑王與妾的兄長托付於陛下。」武帝勸說道:「夫人如此重病,不能起來,若若你讓朕看你,你當面將他們插隊給朕,豈不快哉!」李夫人卻用錦被蒙住頭臉,在錦被中說道:「身為婦人,容貌不修,裝飾不整,不足以見君父,如今蓬頭垢面,實在不敢與陛下見面。望陛下理解。」 漢武帝相勸:「夫人若能見我,朕淨賜給夫人黃金千金,並且人夫人的兄弟加官進爵。」李夫人卻始終不肯露出臉來,說:「能否給兄弟加官,權力在陛下,並在在乎是否一見。」並翻身背對武帝,哭了起來。武帝無可奈何,十分不悅的離開。漢武帝離開後,李夫人的姐妹們都埋怨她,不該這樣這麼做。李夫人卻說:「凡是以容貌取悅於人,色衰則愛弛;倘以憔悴的容貌與皇上見面,以前那些美好的印象,都會一掃而光,還能期望他念念不忘地照顧我的兒子和兄弟嗎?」 她死後,漢武帝傷心欲絕,以皇后之禮營葬,並親自督飭畫工繪製他印象中的李夫人形象,懸掛在甘泉宮裡,旦夕徘徊瞻顧,低徊嗟歎。
真正的麻煩開始了。由於漢武帝對李夫人念念不忘,加上他本人愛屋及烏的臭毛病,所以便根據李夫人的臨終囑托,用高官厚祿照顧她的兄弟們,使他們富貴,這樣也就等於償付了所欠下的李夫人的情債,使失落的內心得到平衡,從而求得安慰,以求減輕思念的痛苦。於是漢武帝金口一開,任命李氏的大哥李延年為協律都尉,二哥李廣利為將軍。即便這樣,漢武帝還嫌不夠,他想讓李家的子孫們世世代代享受富貴。但李夫人畢竟是侍妾出身,地位低微,其兄弟雖是皇親,當根據漢朝的祖制,皇親無功不得封侯。漢武帝命李廣利為將軍,就是好讓他有機會帶兵出征,如果立下戰功,就可以封侯,然後世襲罔替,李家子孫就可世世代代富貴下去。可喜,李廣利不是衛青、霍去病,既沒有軍政履歷,也沒有學過孫武兵法,漢武帝賦予這樣的人以軍事重任純粹不是英明君主所為。當然,此時的漢武帝和乾隆二十五年時的愛新覺羅.弘歷一樣,經過三十餘年的統治,內政上國家欣欣向榮,軍事上又在對匈奴的戰爭及通西域中取得一系列重大勝利,驕逸之心自然而然也就噴湧了出來。自滿情緒高漲的漢武帝對一些重大的國策問題缺乏深思熟慮也就成了很正常的事,譬如對李廣利委以重任。
漢武帝給李廣利的第一次機會是出征西域的大宛。大宛的疆域在現在吉爾吉斯、塔吉克等國境內,君臣自認為距離大漢帝國很遠,中間又隔著一個廣大的沙漠,其間草木不生,渺無人煙,行旅尚且困難,大軍更無法通過,所以在西域諸國向漢朝稱臣的時候,大宛國卻成為另類,就是不派使者朝漢。如果換作別國,漢武帝也許也就不聞不問了,可偏偏大宛出產天下最名貴的駿馬汗血馬。古代帝王一般都有聲色犬馬之好,周穆王有八駿,唐太宗有六駿。漢武帝也喜歡馬。因此不計前嫌,派出壯士車令帶著千金及用純金鑄的一匹馬去大宛,換取寶馬。車令拜見大宛國王毋寡,說明漢朝願用千金及純金所鑄金馬換取大宛貳師城的名馬的來意。奈何毋寡自恃距漢遙遠,漢朝不能對他用兵,奈何不了他,而且他又已經羅致了很多漢朝的金銀絲綢等物,對什麼黃金、金馬一點也不稀奇,所以極不禮貌,傲慢地說:「你那千金與金馬有什麼了不起,敝國多的是。貳師城的馬是我大宛的寶馬,豈能換與貴國,休得妄想。」 車令以大漢天朝使者自居,遭此無禮對待,也出言不遜,努目怒斥,並擊碎金馬,以示輕蔑。大宛國認為漢朝使者輕漫無禮,驅逐出境,並暗中唆使鄰近的郁成王在途中將車令及其隨從殺掉,奪去所攜帶的金銀及其他財物。消息傳至長安,漢武帝大怒,便下令李廣利率兵遠征大宛,以便立功封侯。此次遠征,主要在奪取大宛貳師城的寶馬,故號李廣利為貳師將軍,表示志在必得。公元前1O4年,李廣利率領騎兵六千,步卒數萬,遠征大宛。遠征軍進入西域地區後,所路經的一些小國,都緊閉城門,拒絕供應漢軍給養。漢軍缺乏糧草,便在指揮水平平庸的李廣利沿途攻打城池。攻下了,就能取得糧草,供士卒馬匹食用;攻不下,略盤桓數日,繼續前進。一路之上,數萬士兵戰死的戰死,餓死的餓死,到達大宛時,士卒僅剩下數千人,而且一個個面黃肌瘦,比逃荒的強不哪兒去。這種情況下本不適合立即開戰,但大草包李廣利不管這些,下令軍隊立即攻打郁成城。結果對方防守嚴密,傷亡甚眾。經過首度挫敗後,李廣利冷靜下來,他考慮到郁成城尚且攻不下來,又怎麼能攻破大宛的王都呢?而且士卒越來越少,既無兵員的補充,又無糧草的接濟,便決定撤軍。部隊回到敦煌,往來時間共兩年,所剩下的士卒才及出發時數萬的十分之一二。李廣利駐軍敦煌,向漢武帝上書說:「道路遙遠,缺乏糧草,士卒不憂慮戰鬥而憂慮飢餓。所剩下的士卒不多,難以攻下大宛的王都。請求暫且修整.等待補充兵力後再去攻打。」 漢武帝接到李廣利所上之書,極為憤怒,派出使者把守在玉門關,傳令道:「軍隊有敢進人關的,斬首。」李廣利聞令恐懼,不敢入玉門關,只得駐紮在敦煌。第一次遠征大宛,就這樣因指揮不力以慘敗告終。
然而對於爭強好勝有極愛面子的漢武帝來說,這口惡氣是一定要出的。過了一段時間,冷靜下來的漢武帝想起對李夫人的承諾,於是太初三年,他再次任命李廣利遠征大宛。鑒於上次征大宛的慘敗,這次作了周密的部署。隨李廣利遠征的大軍有六萬人,還有牛十萬頭,馬三萬匹,驢和駱駝以萬數。糧草充實,戈矛齊備,弓弩甚設,能滿足部隊軍需上的一切需要。另外徵調十八萬士卒,佈防在酒泉和張掖以北,新設置居延和體屠兩個軍事據點,一方面防匈奴的入侵,切斷大軍的補給錢,一方面作為遠征的後援部隊,便於接應。又徵調了許多民夫,為大軍運送糧草。一時間整個河西走廊懸旌千里,雲輜萬乘,漢武帝給足了自己的大舅子面子。遠征軍到達大宛的士卒有三萬人,李廣利繞過郁成城,直抵大宛都城、先斷決城內水源,再圍困攻打,一晃就是四十多天。大宛說到底畢竟是個小國,哪受得了這種重壓,一些貴族暗中商議國王毋寡將寶馬收藏,不給漢朝,又殺害漢朝的使者,因此得罪漢朝,招致漢軍的攻打。假如殺掉國王,獻出寶馬,漢軍一定解圍而去。不然城被攻破,他們也要跟著遭殃。於是便聯合起來,殺掉毋寡。正好此時外城被漢軍攻破,俘虜了大宛最驍勇的戰將煎靡。城中的貴族更為驚恐,趕快將母寡的頭割下,用木盒裝著,獻給李廣利,並願將所有的寶馬都牽來,任隨你們挑選,並且供給你們軍隊的酒食,只要求你們不再攻打我們的內城。李廣利考慮到內城堅固,糧食蓄存又很豐富,利於長期堅守,而漢軍又勞師遠征,戰鬥四十餘日,已經疲乏,同時大宛鄰國康居,正對漢軍虎視眈眈,有乘機襲擊之勢。既然首惡毋寡已經伏誅,又願獻出寶馬,出師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如就此收軍。李廣利將自己的意見告訴眾將,眾將也都同意。李廣利答應了大宛方面提出的要求,停止攻打內城。大宛的貴族們十分高興,便將所有的寶馬牽出來,讓漢軍自行選擇,又送給漢軍許多牛羊及葡萄酒,慰勞漢軍。漢軍挑選了最好的寶馬數十匹,中等以下的雌雄三千餘匹,並立大宛貴族中過去與漢朝最親善友好的昧蔡為大宛國王。兩國訂盟,相約結為友好國家。
第二次遠征,李廣利算是贏了,回到長安,漢武帝特別高興,大宴群臣,封李廣利為海西侯,總算兌現了對李夫人的承諾。關於這次遠征,漢代學術大師劉向如此評價:「貳師將軍捐五萬之師,靡億萬之費,經四年之勞,而僅獲駿馬三十匹,雖斬宛王毋鼓(寡)之首,猶不足以復費,……」認為損失太大,得不償失。漢武帝為伐大宛,幾乎傾全國之力,即便衛青、霍去病遠征匈奴也沒有這麼大的規模,而李廣利最終沒能攻破宛都內城,說明李廣利缺乏智謀,指揮才能平庸。這倒還在其次,更有讓人不能容忍的是李廣利人品極差,虐待士卒,貪占軍用資財,侵吞士卒糧飽,使許多士卒不是英勇戰死,豪邁地醉臥沙場,而是死於自己長官的惡政之下。從敦煌出軍時,李廣利大軍一共六萬人(不包括私自隨軍出征的)、戰馬三萬匹,返回玉門關時,僅剩萬餘人,戰馬僅千匹。如果換成衛青或是霍去病,最後的結果一定不是這樣。
如果你以為漢武帝為這次艷遇所付出的代價就此打住,那就大錯特錯了,李廣利先生的破壞力還遠不止這些。征和三年,匈奴大軍入侵,掠殺邊民,領兵的都尉(一郡的軍事長官)都戰死。漢武帝大概嫌李廣利上次的功勞還不夠大,便命他出擊匈奴。李廣利離開京城時,丞相劉屈髦為李廣利餞行。李廣利的女兒是劉屈髦的兒媳,兩人是親家。李廣利的災難也就是此時開始的。
匈奴君長單于得知漢朝派出大軍進襲,便將所有輜重撤至郅居水(現在蒙古共和國色楞格河)沿岸囤積,將人民遷至余吾水(現在蒙古共和國流經烏蘭巴托的土拉河)以北安置。單于本人則率精兵在姑且水(烏蘭巴托西南)列陣以待。李廣利率大軍出塞,進入匈奴境內。匈奴派五千騎兵進行阻擊。李廣利派兩千騎兵接戰。大敗匈奴兵,殺死數百人。
李廣利揮軍乘勝追擊。匈奴兵不敢抵敵,四散逃奔。漢軍直追到范夫人城。正在這時,京城長安發生了一件事。漢武帝年老,特別怕死,又很迷信,身體有病,便認為是有人受了巫師的指使,埋下了象徵他的木人,在祈禱神靈,詛咒他早死,以致魔鬼附身,在索他的命,這被稱為巫蠱。武帝為此專門派人查訪,若有發現,必遭斬首。太子劉據就是江充借巫蠱之事而陷害自殺的。太子劉據日江充借巫蠱之事陷害自殺後,宮廷中的宮人及大臣們相互之間如有嫌隙怨仇,就彼此以巫蠱進行密告,陷害對方。武帝自然不可能件件去清查個明白,只是交給官員去嚴辦。對此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明辨而寬容,何況是他人。內者令郭穰密告丞相劉屈髦的妻子因為劉屈髦曾多次遭皇上責備,便對皇上不滿,因而請巫祈禱神靈,祝詛皇上早死。同時密告劉屈髦與李廣利共同向神祝禱,希望昌邑哀王劉髆將來作皇帝。武帝便下令主管司法的廷尉查辦.認為劉屈髦大逆不道,處以腰斬,並用車裝著屍體在街上遊行示眾。將劉屈髦的妻兒在長安華陽街斬首。這個時候的漢武帝不是愛屋及烏,而是恨屋及烏了,把劉屈髦的親家李廣利的妻兒們也一塊兒抓了起來。
李廣利在千里外的戰場上接到報告,憂愁驚恐,手足失措。一位為了逃罪而從軍的秘書(掾)胡亞夫,向他建議:「你的夫人和全家老幼,都被羈押監獄,形勢很明顯,如果你回去,稍微不稱領袖的心,可是自己投進牢籠。那時候,郅居水以北,豈能再見?」李廣利雖然有點動心,但他仍希望更深入匈奴汗國心臟地帶,取得一項輝煌勝利,建立功勳,則劉徹或許有可能饒他不死。於是前進到郅居水(蒙古色楞格河)畔,而匈奴輜重跟大軍,早已渡過郅居水,向北繼續撤退。李廣利命大軍保護官(護軍)率二萬人騎兵渡郅居水,跟匈奴汗國左賢王、東部兵團司令(左大將)的二萬騎兵遭遇,血戰一日,斬東部兵團司令,匈奴死傷甚重。這是一個有利的形勢,然而秘書長(姓名不詳),跟民兵司令煇渠侯雷電(匈奴裔)商量說:「李將軍已懷二心,卻想把我們置於危險之地,以求建立自己的戰績,恐怕一定失敗。」企圖逮捕李廣利,押回長安。李廣利得到消息,知道軍心已經動搖,無法再向北挺進,遂即誅殺秘書長(長史),率軍班師。
大軍撤退到燕然山(蒙古杭愛山),匈奴單于(十任)欒提狐鹿姑發現中國軍隊疲憊混亂,形色有異,於是親統五萬人騎兵攔擊,雙方軍隊死傷都很慘重。入夜,匈奴繞過中國軍隊,在退路上挖掘壕溝,深達數尺,然後從背後發動猛烈攻擊,中國軍隊大敗,潰散。李廣利絕望,向匈奴投降。欒提狐鹿姑素來聽說李廣利的威名,不禁大喜,把女兒嫁給他,尊崇他的地位,在衛律之上。劉徹下令誅殺李廣利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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