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錄自 喇榮五明佛學院 釋智誠、秋吉彭措 著 ─《般若鋒兮金剛燄》
五部大論和九乘次第
不少人把藏傳密宗和藏傳佛教混為一談,實際上,前者僅是後者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除了密法,藏地盛行的佛法還含有極為龐大、周全的顯教體系。因此可以說,藏傳佛教是一個顯密圓融的佛法寶庫。下面就概略介紹一下藏傳教法的基本常識。
昔日釋尊於印度聖地,曾初中後三轉法輪,其中初轉謂四諦法輪,二轉謂般若無相法輪,三轉即為善抉擇法輪,主要宣說光明如來藏。因佛經深奧難以趨入,為使後世普通學人能善解佛意,故有諸多印度聖祖謹承佛旨,紛紛造論闡釋經典義理,善巧開顯如來密意。藏人極為推崇的瞻洲「二勝六莊嚴」(「二勝」指宏戒大德釋迦光與功德光;「六莊嚴」是:開創中觀宗的龍樹與聖天(提婆)論師,開創對法的無著、世親論師,開創因明的陳那、法稱論師。)就是當時的代表人物。隨著佛法的傳入西藏,印度大班智達和藏族大譯師將印土流傳的大量殊勝經論譯成藏文,之後於不斷講聞抉擇、善加弘傳的過程中,逐漸形成了以「五部大論」為核心的顯宗教法體系。
名聞遐邇的「五部大論」,究竟何所指呢?它們是:戒律、俱舍、因明、中觀以及般若。這些尚是總目,在每一類下,復含若干教典。下面逐一介紹:
一、戒 律
包含小乘別解脫戒、大乘菩薩戒以及密乘三昧耶戒。藏地盛行的小乘戒為一切有部律,最具權威性與代表性的著述當首推印度功德光尊者撰寫的《戒律根本論》(另譯為《律經》),共有九卷二千七百頌。尊者自幼善學一切明論,在根本說一切有部出家,師從世親菩薩深入研習大小乘教法,通過勤奮修持生起勝妙證德,尤其飽餐世尊戒律甘露之精華,為上師四大心子之一。他造的《戒律根本論》總攝了一切有部律學要義,依出離戒廣釋一切應止應行之學處,是聲聞乘增上戒學的大珍寶藏。該論從生起出離心後如何求戒受戒講起,次第論及受戒後如何防止犯戒、如何嚴格奉行出家人的生活行持等,條理井然,諄諄教誨,具有很強的指導意義。此外,釋迦光尊者的《戒律三百頌》,薩嘎拉阿羅漢的《花鬘論》(漢譯為《根本說一切有部毗奈耶頌》)等律學要典在藏地也很受重視。通過對增上戒學的廣博聞思和精嚴行持,使得藏地的出家僧眾長期以來均能善護清淨戒體,成為證取出世無漏智慧的根本保證。
益西彭措堪布仁波切在戒律學名著《走向解脫》中,介紹了藏地別解脫戒的傳承情況:「律藏分經典和論典,經典有《雜阿含經》、《四分律》、《僧祗律》、根本說一切有部的《毗奈耶經》、《律本事》、《律上分》等等。按論典來說,《四分律》的論典首推唐朝道宣律師所著的《南山三大律》,在有部律中,當首推德光尊者(又稱功德光尊者)所著的《戒律根本論》,在這部論中,德光尊者歸納了佛在世時所制戒律的全部學處,詳細敍述了比丘戒、比丘尼戒的開遮持犯。德光尊者是世親菩薩的四大弟子之一,約西元六世紀人,精通三藏,他的著作有《戒律根本論》及《自釋》、《百一羯摩論》等,眾多大德授記為三地菩薩,與釋迦光共同列為印度二勝六莊嚴中的二勝。德光尊者最著名弟子是法友論師,他著有《戒律根本論大疏》,後代的智賢律師(又譯為智慧妙)等主要引用法友律師觀點。釋迦光尊者是德光尊者同時代人,他的著作主要關於沙彌戒方面,有《戒律三百頌》等。雖然印度很多有關戒律的論典已譯成藏文,但最為重要首推這兩部論典。
而在藏地所造的戒律論典中,最為推崇由智賢律師所造的關於《戒律根本論》的兩部注疏──《戒律根本論善解日光教海疏》和《戒律根本論善解月光教海疏》(簡稱《日光疏》和《月光疏》)。佛在《華嚴經》中曾授記將來在雪山藏地有名為智賢的比丘廣宏戒律,並授記了他的重要論著。在藏地,無論是哪個教派都共推這兩部論,並視為與佛陀宣說無二,因這兩部論典完全按照印度論師所造有關戒律的論典所造,而印度論師所造論典又完全追隨佛陀的言教,且傳承又從未中斷過。
智賢律師在《日光疏》中明確指出,講解抉擇戒律的時候,教證比理證更為重要,因凡夫無法衡量受持戒律的功德與破戒的過患,即使是菩薩,對因果的細微處也難以自力了知,只能憑藉佛的一切智智的觀察結果才能明瞭,這與因明、俱舍中教證和理證同等重要有所不同。」
大乘菩薩戒方面,主要依止的是《虛空藏經》、《瑜珈師地論菩薩戒品》、《菩薩戒二十頌》等。受持菩薩戒的方式有龍樹菩薩傳下的甚深見派,及無著菩薩傳下的廣大行派兩種。前者承許在願菩提心攝持下可直接受菩薩戒,而無著菩薩則認為應在願菩提心基礎上先受持七種別解脫戒中的任意一種,然後才能進受菩薩戒。全知無垢光尊者在《大圓滿心性休息大車疏》中解釋道:「其實,中觀與唯識這兩種觀點也不相違。發心時雖然未命名別解脫戒,實際上都必須發誓不殺生等,從這一點來說所依身份是相同的。亦即謂具備不損害眾生之心才能得到菩薩戒。如果(七種)別解脫戒中任何一(種)戒也不能受持,則無法獲得菩薩戒,因為與發心學處相違。」總的來說,菩薩戒包含了禁惡行戒(攝律儀戒)、攝善法戒與饒益有情戒(攝眾生戒),此三聚淨戒全面規範了大乘學人的思想行為,是大乘顯密佛子均應淨心奉持之處。
密宗之各系、各乘皆有不共的三昧耶戒條,在相應的續部論典中有詳述。其性質的嚴厲、守持的難度、淨持的功德等,皆超過了顯宗戒律。
二、俱 舍
在藏傳佛教中,有「上下」俱舍之說。「上俱舍」是指無著菩薩的《大乘阿毗達磨集論》,此中有與小乘共通之處,也有大乘的不共觀點;「下俱舍」即為世親論師的《阿毗達磨俱舍論》(含頌詞及自釋)。藏地大德於大乘俱舍多有闡揚,然小乘俱舍學的興盛繁榮,似更勝一籌,幾乎每座正規寺院,都將世親俱舍定為必修課。該論所述的蘊界處、器情世間、業果隨眠、道位智定等基本法理,不僅是小乘學人應習之處,對於大乘安立世俗名言、發展理論體系等亦具重要意義。由於藏漢兩地《俱舍論》譯本都是頌詞八品、自釋九品,大同小異,故不贅述。
三、因 明
總的說來,此是內外道共有的學科,然而嚴格來講,二者卻存在很大差異。其共通之處為三相推理的量式(即宗法、同品周遍與異品周遍),不同之處為各自欲成立的內容。外道希望通過這些推理來成立神我、自性、大自在天等遍計妄執之法,而內道卻以之來證成:佛陀是量士夫;佛法是解脫正道;前生後世、因果輪迴真實不虛……;同時,兼破外道邪說或不了義的下乘觀點。
內道因明學,最早見於佛經,之後在祖師論著(如《瑜珈師地論》)中亦有述及。而真正開宗立派、將之弘揚光大者,乃為陳那、法稱論師。陳那論師根據第三轉法輪所述因果之能生所生關係及法的不變本性,撰寫了一百餘部短小精闢的因明論著,後得文殊菩薩加持攝受,將這些零散篇章輯為《集量論》一書,含現量品、自利品、觀違礙品、他利品、觀譬喻品、觀能破品共六品內容。法稱論師是陳那論師的再傳弟子,為進一步闡發《集量論》深義,撰寫了「因明七論」,其中《釋量論》、《定量論》、《理滴論》為主論,《辯難正理論》、《觀相屬論》、《他續成立論》、《因滴論》屬支分論。《釋量論》專從句義兩方面解釋《集量論》,廣破他宗,建立自宗,精妙地抉擇了唯識見,被後人尊奉為隨理唯識的根本論典。後來,藏地號為「第二法稱」的大智者薩迦班智達將「因明七論」的義理總攝一處,撰著了《量理寶藏論》。此論一經問世,便迅速傳播開來,各教派爭相傳講,成為通達因明的一部殊勝要典。
四、中 觀
佛陀於第二轉般若無相法輪諸了義經部中,圓滿宣說了遠離一切邊執戲論、極為不住之大空性,抉顯了現空雙運法界實相的勝義空分。世尊還於《楞伽經》等教典中金口授記大車龍樹菩薩當來應世,將廣弘般若經妙義,饒益無量眾生。按藏傳佛教的觀點,龍樹菩薩造有最能體現他的中觀思想的六部論著(即「龍樹六論」):《中觀根本慧論》(簡稱《中論》)、《六十正理論》、《七十空性論》、《回諍論》、《細研磨論》、《名言成立論》(此為自宗寧瑪派的講法,格魯派則以《中觀寶鬘論》代替《名言成立論》)。龍樹菩薩心子聖天(提婆)論師所造的《中觀四百論》,繼續闡揚龍樹自空中觀的空性妙義及悟入之方便。(玄奘法師所譯之《廣百論》僅為該論後八品,故《四百論》向無完整漢譯本。近代高僧法尊法師入藏求法時,親睹西藏佛教界對此論的重視程度及其殊勝利益,乃根據藏文本譯出此論的前八品以成完璧之美。)此時,尚未出現自續派與應成派的分流,故龍樹父子的論著被稱作「根本中觀」。
二派的出現,始於龍樹菩薩的高足佛護論師造《佛護論》解釋《中論》之義,強調只破不立無有承認的應成精神。由此引發了清辨論師的不同意見,他於《般若燈論》中認為,佛護論師抉擇空性時「未分開二諦,未加勝義簡別」有所不妥。後代論師分別站在二人的立場造論發揮,遂逐漸形成應成派和自續派兩大中觀體系。簡要來講,應成派主要抉擇聖者菩薩入根本慧定時大空離戲的究竟勝義境界,間接亦略述出定修法;而自續派則主要抉擇菩薩出定位的境界,最終仍述及入定的離戲法界。故知二派僅於抉擇的側重點上暫時有所差異,並無根本矛盾,對於相應根性的眾生來說,都是甘露妙法。
真正將應成見發揚光大的一位傑出祖師,為那爛陀寺大堪布月稱菩薩。聖者論師造有《中論》的句釋《顯句論》和義釋《入中論》,以及歸攝中觀實修竅訣的《入慧論》,將龍樹《中論》妙義開顯無餘。此外,月稱論師還著有《六十正理論廣釋》、《中觀四百論廣釋》等大量論典,著力闡揚中觀應成派大空離戲的了義正見。
千百年來,藏地佛寺中講授自空中觀時,普遍採用的教材即是《中論》、《中觀四百論》和《入中論》。無量學人通過研習這些善說,在相續中生起清淨的空性正見,現證法界實相。
於此需要特別指出,第三轉法輪中最極了義的精髓法要──光明如來藏,在藏地一般被稱作「他空中觀」,並於諸多教派中受到高度重視。《寶性論》等闡顯如來藏法義的殊勝論典,甚至被巴楚仁波切、米滂仁波切等聖祖譽為連接顯密教法的橋樑,極力加以弘揚。自空中觀和他空中觀的完美結合,為大乘佛子生起現空雙運實相正見指明了方向。
五、般 若
此處的「般若」特指善巧開顯第二轉法輪實際修證次第的《現觀(證)莊嚴論》,由於此論內容與旨在抉擇空性見解的中觀論典側重點不同且相輔相成,故而有必要專列一科加以宣說。雖然《般若經》本身就蘊涵了殊勝的現證空性之修學次第,然普通凡夫學人僅憑自力實難通達,所以彌勒菩薩就造了這部論著予以開顯。
《現觀莊嚴論》把般若經的每一會都分作八大段來闡釋:一、一切相(種)智;二、道相(種)智;三、一切智;四、圓滿一切相現觀加行;五、頂現觀加行;六、漸漸次現觀加行(或稱次第現觀加行);七、一剎那現觀加行;八、法身。這八個方面構成了《現觀莊嚴論》八品的主要內容,前三品講境,次四品的加行講因,後一品的法身事業講果,總共有七十種法義,此即藏地常說的《現觀》「八品七十義」。其具體名目如法尊法師《現觀莊嚴論八品七十義略解》中云:
「第一段十事者:一、發心;二、教授;三、順決擇分;四、正行所依之法界,又叫能成之依;五、所緣;六、所為事;七、鎧甲;八、趣入;九、資糧;十、出離。
第二段十一事:一、映奪等;二、知聲聞道;三、知麟喻道;四、菩薩見道;五、修道作用;六、勝解修道;七、讚事揚;八、迴向修道;九、隨喜修道;十、引發修道;十一、最清淨修道。
第三段九事者:一、由智不住生死;二、由悲不住寂滅;三、非方便遙遠;四、正方便鄰近;五、所治品;六、對治品;七、加行;八、彼平等性;九、聲聞等見道。
第四段中十一事:一、行相;二、加行;三、功德;四、過失;五、性相;六、順解脫分;七、順決擇分;八、不退轉眾;九、生死涅槃平等性;十、無上清淨剎土;十一、善巧方便。
第五段有八事:一、暖位利根菩薩的十二種相;二、頂位的十六增長;三、忍位的堅穩;四、世第一法的心遍住;五、見道中的所治能治;六、修道中的能所治;七、無間定;八、邪執。
第六段中十三事者:一、佈施;二、持戒;三、忍辱;四、精進;五、靜慮;六、般若;七、念佛;八、念法;九、念僧;十、念戒;十一、念天;十二、念捨;十三、無性自性漸次現觀加行。
第七段有四事:一、異熟剎那加行;二、非異熟剎那加行;三、無二剎那加行;四、無相剎那加行。
第八段含四事:一、自性身;二、圓滿報身;三、變化身;四、法身;附屬著佛的利他事業。」
對這部殊勝大論,藏地佛教界極其重視,各宗派均列為必修課程。民國四大高僧之一的太虛大師在《現觀莊嚴論序》一文中,亦對該論推崇備至:
「聞西藏所傳慈氏五論,以現觀莊嚴為必習,因亟勸法尊譯師出其頌並略釋之。乍觀一切相智中菩提心二十二喻,二十大乘僧,四加行分上中下(中略)四身差別及智身二十一聚與二十七事業等,玄旨稠叠,驚歎得未曾有。已而取大般若第一會第二會第四會對照之,則燦焉秩焉,皆經文固有之義層也。然直閱般若經者,易以繁複生厭!大智度宗實相以推辯諸法無不盡,雖汪洋恣肆哉,亦曾莫得其統諸。自非補處深智,安能以三智境、四加行行、一法身果,次第綸貫經義,若網之在綱,有條而不紊耶?運瑜伽巧分別相,彰般若無分別性,得斯論而般若之眉目朗,瑜伽之精髓充矣!」
上面對五部大論作了一番簡介,現在來談談它們的歸屬問題。俱舍與戒律,雖然不妨與有關的大乘教法結合講授,但就其主要內容而言,可攝於小乘教法中。我們知道,小乘聖果來自正確的見解和清淨的行為,俱舍與戒律這兩大科目,恰好就是此二根本因的所依。《俱舍論》深入抉擇了小乘正見──如何了達蘊界處、根、世間、業、隨眠、賢聖、智、禪定以及人無我空性等,律部則詳述了護戒的意義與方法、受戒持戒時須遣除的障礙及需具備的順緣等,嚴格規範了欲求解脫的修行人的基本行為準則。這兩方面的內容結合起來,構成小乘教法的基礎。如果見解無誤然戒律(行為)有虧,就像有眼無足之人一樣,空睹遠景卻難積跬步;反之,若持戒清淨卻了無正見,則如何精勤亦不克取證聖果,頂多只能以守戒的功德得生人天善趣。因為煩惱障的直接對治法唯是人無我的空性智慧,其餘的功德皆不能從根本上摧破我執煩惱,故而具戒無見者就像有足而瞎眼之人一樣,再怎麼盲走馳逐也無法順利到達目的地。如果能做到見行俱淨,那就如人眼足俱全,自可速至所欲之處。
小乘佛法是趨入大乘的基礎,為了對世尊初轉之正法給予充分的尊重,作到善巧通達、循序漸進,藏地的各教派都相當重視戒律和俱舍的聞思修學。在格魯派的一些寺院裡面,僧人們甚至被要求用七年時間專門研習《俱舍論》,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另外三大論部皆屬大乘佛法,其中因明為世俗諦所攝,中觀和般若在究竟上為勝義法門。這是因為,因明旨在抉擇無倒的世間名言正理,其極致──隨理唯識尚未遠離對內在心識的實執;而大中觀抉擇的明空雙運大法界則是聖者入定及佛陀的境界,《現觀莊嚴論》宣說了實證此無漏聖境的道位次第,故彼均為超凡入聖、圓成無上菩提之津梁。
當然,藏地所傳的顯宗教法,並不能簡單地說全都可以包納在這五部大論之內,只不過這些論著具有很強的代表性,較全面地覆蓋了顯宗主要法義,故而成了極具大義的學修基礎。通達了五部大論、龍樹六論、彌勒五論(《辨法法性論》、《辨中邊論》、《大乘莊嚴經論》、《現觀莊嚴論》、《究竟一乘寶性論》)等顯宗要典,則可領悟如來三轉法輪的密意和現空雙運的法界實相,在此基礎上修學(第四轉)金剛密乘教法,就比較方便了。
世親菩薩在《俱舍論》結文中說:「佛正法有二,謂教、證為體,有持說行者,此便住世間。」上面對藏地的顯宗教法作了一番簡介,接下來還應談談顯宗證法方面的情況。在這兒,我們主要依據宗喀巴大師《三主要道論》的教言,將其攝為出離心、菩提心和空性慧三個要點來講。
一、出 離 心
所謂出離心,是指厭離整個三有輪迴,極欲從中獲得解脫的一種善心所。發起強烈的出離心是修證佛法的第一步,如果缺乏堅決的出離心攝持,則一切表相善法頂多只能成為隨福德分善,引生下士道的人天有漏安樂,與三乘解脫聖果沒有關係。因而印藏祖師們皆十分注重在一開始就培養學人的清淨出離心,令其厭離三有輪迴,不貪世俗漏法。佛經論典在在指出,整個輪迴中根本沒有真實的快樂和幸福,從地獄到有頂之間無不充滿著種種痛苦,只不過有些痛苦較為明顯、粗大(苦苦),而有些在虛假的樂受或捨受的包裹、偽飾下,似乎不太明顯,但究其實質,仍不外乎壞(變)苦和行苦的範疇。作為一個成功的表率,佛陀本人就是體悟到人生和輪迴的痛苦本質,才毅然拋棄王位走上出家修行之道。
藏傳佛教各教派謹遵如來慈訓,從理論和實踐上最堅決地貫徹了佛教的捨世精神。眾多高僧大德不吝筆墨地為後人留下了極其善妙的修習出離心教言,無數修行人亦毅然割捨現世塵緣,無怨無悔地終身投入艱苦卓絕的修法中。從歷史上看,阿底峽尊者師徒一脈相傳的嘎當派,堪稱是依法修心之典範,如《喻法書》、《藍色手冊》等名著,均十分生動地描述了該派大德清心寡欲勵志苦修的高尚情操和事蹟。寧瑪派的全知無垢光尊者、巴楚仁波切,噶舉派的密勒日巴尊者,格魯派的宗喀巴大師等眾多偉大的上師,也在出離心方面作出了眾多感人的言傳身教,由此在廣泛的地域和長遠得時期中,捨世求出離成了一名藏傳佛教信徒(特別是出家僧人)最基本的素養。
《三主要道論》如是講道:「無有清淨出離心,求有海樂無寂法,貪執世間束縛眾,故當首先尋出離。人身難得壽無常,修此可斷今生執,無欺業果輪迴苦,修此可斷後世執。修後於諸輪迴福,剎那不生羡慕心,日夜欲求得解脫,爾時已生出離心。」
格魯派羅珠嘉燦大師(曾師從於宗喀巴大師和克主傑尊者)撰寫的《開啟修心門扉•趣入菩提道次第之修心篇》中亦云:
「捨棄今生必須具備十一種誓言:不隨順他人而獨處;背井離鄉、拋捨故土;厭棄一切妙欲;恆處卑位;不護他人情面;恆時糾察以行對治;不在意他人說三道四,而認為一切理當如此;即使珍愛之物被風吹散,也不生絲毫痛苦;猶如乞丐死亡一般捨棄今生的苦痛;猛厲不斷的念叨『一切都不需要!』自己掌握自己的牽鼻繩。如此這般,美妙的修行功德就會如雲般聚集。」
「前輩大德們也為我們留下了寶貴的言教遺產:『看破今生須依靠四依、三金剛及三類。』首先四依是指心依於法、法依於貧、貧依於死、死依於壑;三金剛是指不緩金剛先行、不恥金剛後衛以及智慧金剛助伴;三類是指脫離人類、接近狗類、證得聖類。
關於此理,佛陀以當年如何義無反顧地出家,在六年中櫛風沐雨,艱苦卓絕的行為,為我們後學者如何出家修道等作出了最好的示範。若能深解其意,則前輩聖哲的修要指南是極為深奧的,故當深切領會以上修法精要。此等十法是當之無愧的『十大至寶』,一旦讓其深入內心,則可摧毀塵世的一切迷亂;吸乾貪欲的茫茫大海;剷除八法的重重高山;推翻煩惱的穩固堡壘;搗毀惡業的堅韌航船;趨至對治的遼闊平原。實為不可多得的勝妙至寶。」
「有一段時間,上潘地方的強盜竊賊極為猖獗。聽說人們都將值錢的物品藏匿起來,並作好了臨行前的準備時,他(奔公甲格西)所有的家當除了一把陳舊的水瓶,一件法衣之外,別無長物。他將法衣舉在肩頭,以手提著水瓶,得意地說到:『恐怕我不需要打點什麼行裝吧!』對此,博朵瓦尊者深感欣慰,發人深省地感歎道:『既然奔公甲的臨行行裝如此菲薄簡陋,我倒有一塊上好的氆氌,可以托人捎給他,以派死後裹屍之用場。我們這些人好像都不需要到死神那裡去報到(但這只不過是白日做夢!)。作為修行人都應像他一樣,沒有必要囤積大量的食物、茶葉以及攙和料之類的物品。』札噶瓦也叮囑後人:『我們在準備行裝之時,也應當像奔公甲一樣。』」
上世紀初康區偉大的格魯派上師札嘎仁波切所造的《山法寶鬘論》,亦是一部不可多得的修心寶典,該論中有這樣一段珍貴教言:
「《藍色手冊》中云:『人身難得為先導,加行憶念死亡法,後示十善十不善,修學串習此等法,後恆思維四諦法,當知輪迴諸過患,了知如我亦然故,當於有情修慈悲,依此若具菩薩心,彼已擁有諸佛法,廣弘遺囑即此者。』通過得之不易的暇滿人身為先導,如理觀修死亡無常,這就像邁進正法的入門一樣。如果能夠一心一意修成無常法的話,今生的圓滿之事、金銀珠寶、茶葉糧食以及權勢受用再怎麼高人一籌、勝人一等,自己也根本不會生起『我需要這些、我擁有這些該多好』的念頭。即便有時萌生這樣的妄念,但一經詳細觀察,就能完全認識到這一切猶如草尖上的露珠一樣無有實質,被執為我所的這些財物以及執著者的我二者也是不能長相廝守的,執著者的我本身在走向死亡即將步入後世的時刻,曾經被自己執為我所的這一切財產都要像蛻換掉的蛇皮一樣棄之而去。所謂不曾拋下財物能攜帶而行的人,你可曾見過一個。如果說沒有能帶走財物的一個人,那麼自己也不例外,只能放棄一切而離開人世。既然無論如何都要放下而去,那麼黃金與石頭沒有任何差別,親友與怨敵、地位高低也同樣全無差別。總而言之,想到財產、權力、親友等再怎麼圓滿,也對自己毫無益處,這樣對現世的一切生不起羨慕之心,自己已到老態龍鍾之時依然如故修法,那麼這一生的修行必定會究竟圓滿。倘若如此,來世縱然獲得了梵天、帝釋天以及轉輪王的地位與受用,人間天上享之不盡的快樂該擁有的全部都得到了,但是心裡仍舊會想:如果我能永遠不失去這一切,倒也可以。然而事實並非如此,梵天、帝釋、轉輪王等人天君王的無比安樂福德,享受窮盡,終需墮落惡趣,快樂幸福的時光總是覺得非常短暫,瞬間即逝。可是難忍的痛苦降臨頭上的時刻,即便僅僅是喝一碗茶的功夫也會產生如度數年般的漫長感受,教人無法忍耐。在此之前人天的福報什麼未曾得過,可是到了如今,全已銷聲匿跡。同樣,現今的一切也都是虛無縹緲、華而不實的。
想到這些,對於一切輪迴中所謂的美滿之事的貪執便會徹底根除,一剎那也不起愛慕之心。相反,希求解脫的強烈渴望之心卻會油然而生。如果產生了這種心態,那就證明已經對現世生起了出離心。在此出離心的基礎上進一步修持菩提心,相續中也就不難生起;相續中生起空性正見也不費吹灰之力;對於所有的生圓次第道,相續中同樣可輕而易舉地生起來。這一切都歸功於修持無常的功德。」
反覆思維暇滿難得、壽命無常、輪迴過患、因果不虛四種外前行,是藏傳佛教培養出離心的重要方便。巴楚仁波切在《大圓滿前行引導文》中對此作了深入論述,並且精闢開示道:「不用說是身臨其境親眼見到地獄的景象,哪怕僅僅看到地獄的圖畫也會令人生起恐怖、畏懼的心理,萌發出離。因此,世尊也說應當在寺廟的門上繪畫五分輪迴圖。怙主龍樹菩薩說:『即便見聞地獄圖,憶念讀誦或造形,亦能生起怖畏心,何況真受異熟果?』這樣思維眾多輪迴痛苦,理當發自內心放下今生塵世的一切瑣事。如果內心死執不放今生的瑣事,那麼即使表面上裝出一副修法的模樣,也不可能真正踏上正法之路。
阿底峽尊者接近圓寂時,一位瑜伽士請問道:『尊者您圓寂之後我就去修行?』
尊者說:『修行難道就能趨入正法嗎?』
瑜伽士:『那麼我去講經說法?』
尊者依然說:『講經說法難道就能趨入正法嗎?』
他問:『那麼我應該做什麼呢?』
尊者斬釘截鐵地說:『你的一切修行應當依止仲敦巴,主要就是捨棄今世。』
一位僧人轉繞『熱振』寺時遇到了仲敦巴格西。仲敦巴格西說:『尊者轉繞固然值得歡喜,但是如果能修持一個卓有成效的法門不是更好嗎?』
當時那位尊者想:讀誦大乘經典比轉繞的修法功德更廣大吧。於是他就到經堂的走廊去誦經。
仲敦巴格西說:『誦經固然值得歡喜,如果能修持行之有效的一個法門不是更好嗎?』
那僧人又想:修持禪定該比誦經修法功德更廣大吧。於是放下經書,在床上閉目而坐。
仲敦巴格西又說:『參禪也是值得歡喜的,如果能修持一個行之有效的法門難道不是更好嗎?』
這時那位僧人實在已想不出別的修法了,只好問格西:『尊者啊,那麼我該修什麼法呢?』仲敦巴格西回答:『捨棄今世!捨棄今世!』」
巴楚仁波切的傳記裡面,也記載有不少感人事蹟,在這兒恭錄兩則供諸位佛友緬仰:
「小偷改邪歸正
巴楚仁波切,在聶塘地方教授《入菩薩行論》時,有一位老人供養他一塊鑄成馬蹄形的銀子。老人沒有什麼財產,但因為對巴楚仁波切生起極大信心,他知道供養是有大功德的。
一星期的教學之後,巴楚離開那一帶,一個小偷曾看見巴楚收受那銀塊,就跟著他想伺機偷竊。
巴楚獨自走著,只想在星光下度過幾個寧靜的晚上。就在那一夜,當巴楚入睡後,小偷趁著黑暗靠近身來,巴楚身旁放著一個小布肩袋,和一個陶製茶壺。小偷小心翼翼地開始搜查他的肩袋。
他手摸索的聲音驚醒了喇嘛,巴楚叫道:『喂!喂!你在做什麼?在我的衣服裡找什麼?』
小偷迅速地回答:『有人給你一塊銀子,快拿出來給我!』
『唉!』這位上師叫著:『看你把你的生命搞得一團糟,像個瘋子般地東奔西跑!你跑這麼遠來,就只為了那塊銀,可憐的傻瓜!聽著:現在趕快去,天亮時你就可到達我坐的那塊草地……銀子就在那附近。我拿他當石頭來墊我的茶壺。在營火灰燼中找吧!』
小偷很懷疑,但看銀子又不在巴楚的行囊中;但銀子被拋棄在營火裡,對他來說是絕不可能的事情。無論如何,他還是回去找。當他來到上師教學的地點,在火圈的石堆中找到了銀塊。小偷大為驚異,感歎地說:『天哪!這個巴楚是一位真正的喇嘛,絲毫沒有世俗物質的執著,而我蓄意向他偷東西,得到的也只是造惡業,現在我肯定我一定會下地獄。』他非常懊悔地再度去找巴楚。當他終於找到巴楚時,上師向他招呼說:『你又來了,真是瘋子!我已經告訴你到哪裡去找你要的東西,現在你又來幹什麼?』
小偷非常激動,嗚咽地解釋:『不是這樣的!我找到了銀子,但是我不能認出您這麼一位大成就者,我已犯了罪!我那時是想要鞭打您,並搶走您所有的東西!現在我向您懺悔,並乞求您的原諒。』巴楚勸慰他說:『不需要向我懺悔或要求原諒,只要以善心常向三寶祈禱就行了。』
後來,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後,他們捉住那小偷,並鞭打他。巴楚仁波切大聲責備他們:『如果你們傷害了我的弟子,那就好像你們傷害了我一樣,放開他吧!』」
「銀子是毒
有一次,巴楚在一個山谷停留,那兒的人們對他格外恭敬。有一天,幾位博學的堪布,以及岩藏大師秋吉林巴之子側旺諾布,到他單獨閉關處來領受教法。所有的人圍繞著巴楚,坐在一片開滿野花的草原上。
山谷中有個老人,他很熱切地希望能供養巴楚一塊像石頭大小、蹄型的銀子,但是他知道巴楚很少接受供養。
老人騎著馬突然到來,下了馬,三頂禮後將銀塊放置在巴楚腳邊,他叫道:『這是供養您的,請保護我免於投生地獄道啊!』然後就躍上馬背,疾馳而去,他知道如果停下來,巴楚就會退回他的供養。
側旺諾布心想:『巴楚可能會把這份供養用在善事上。』
然而,巴楚始終不曾拾起那塊銀子。當他結束教學後,就站起來離開了。弟子們一個個回到自己的家或寺廟,而銀塊仍留在那兒,圓又亮,如滿月般躺在草地上。側旺諾布忍不住地想:若是用他來做善事,不是比丟棄在那裡要好一些?但他只是自己這樣想。
當他離開時,他一再回頭看,銀塊仍在那兒,一個閃閃發亮的小點在如茵的草原上。下山途中,這幕影象一直停留在他腦海,一股強烈的厭世感,與真正的出離心,在他心中生起。
側旺諾布心想:『當我想到我的尊貴上師和上師周遭的人,他們都已經完全捨棄對此浮生的虛幻執著,我想昔時佛陀的生活與自在的阿羅漢們必定也是如此。』接著他憶起一個故事:曾經,佛陀和弟子,包括阿難、迦葉等人正行走時,他們看到一大塊金子在地上。當他們經過金子時,一個接一個地叫道:『毒啊!』
有個小女孩在附近撿柴聽到了,在他們離開後,她看見金塊,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她想:『真奇怪,這是一塊漂亮、鮮明的黃色石頭,而所有尊貴的阿羅漢,卻都閃到一旁,還叫著:「毒啊!」那一定是某種我也不應該碰觸的東西。』
小孩跑回家告訴母親說:『今天我看見很奇怪的一種毒。』她開始敍述所發生的事情。她母親立刻親自去探個究竟,她發現了那金塊,拿了回家,並用來做宗教上的供養。
消息如野火般傳開了,人們都說佛陀和他那些出世的弟子們,刻意繞過一塊金子,留它在草地上,並且喚它是毒。
類似的事情發生在現代,他的上師巴楚仁波切,是如此自然地遵循聖人的風範,側旺諾布目睹此事大受教化和感動。」
噶舉派聖祖密勒日巴尊者精進苦修的事蹟更是家喻戶曉,震撼了無數後學佛子的心靈,鞭策著他們在淨心修道的征途上一往無後。這些感人聖行在藏傳佛教中不勝枚舉,限於篇幅就不多引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