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牆黃瓦的內宮中,最為五彩繽紛的要數嬪妃這個層次,好似十里飄香的荷池,個個麗人如朵朵出水芙蓉,亭亭玉立,迎風招展。在中國,民間一直把皇帝擁有的女性稱做「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完全是民間的通俗說法,沒有什麼嚴格的依據。當你踏進故宮參觀時,會發現三宮是由二宮一殿所組成的,即皇帝居住的乾清宮和皇后居住的坤寧宮,加上當中的交泰殿。六院,無此說法,實際只有六宮,即齋宮、景仁宮、承乾宮、鐘粹宮、景陽宮和永和宮組成的「東六宮」,儲秀宮、翊坤宮、永壽宮、長春宮、鹹福宮和重華宮組成的「西六宮」。七十二妃,沒有哪個朝代有此定數。其實,在古代,多把三、六、九看成表示多的虛數,而不是實數,七十二則是三、六、九的高等倍數。故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是根據大概情況敷衍出來的說法,其意思是表示皇帝後宮充盈。
嬪妃的人數、規格、級別,歷朝歷代多有變化,按照古制設計的後宮制度,以北齊所頒布的《河清新令》最為典型,它分為昭儀、夫人、嬪、世婦、御女五等。
各種等級的嬪妃只是各種形制的花瓶,除了滿足君主的淫樂外,沒有什麼正規的政治權力。
「後宮佳麗三千人」
對風流倜儻的君主,有頭有面的后妃不過是少數,在下面還有成千上萬的宮女。
秦始皇吞滅六國後,將各國的嬪妃宮女悉數收入,以至「後宮列女萬餘人,氣上衝於天」。東漢桓帝貪戀女色,廣采宮女達五六千人。晉武帝消滅東吳後,將數千吳宮人納入自己的掖庭。風流三郎李隆基,也有「後宮佳麗三千人」。明朝內宮的宮女最多時達九千人。清康熙時規定宮女為三百餘人,分為秀女和官女子兩種。
宮女的來源主要有兩個,除了民間選美外,還有沒收的罪人妻女。如北魏的文明皇后馮氏,其父馮朗官拜刺史,因犯罪被誅,她被沒入宮廷。唐孝明皇后鄭氏,早先被造反領袖李納為侍妾,李敗亡後,她被判為宮婢。金元妃李師兒因家族有罪,父母被收入宮籍監,按政府規定,監戶的女兒必須入宮。這些罪犯的妻女,入宮後與其他民女沒有什麼區別,故也無歧視可言。
宮女須接受宮廷教育,以熟悉各種禮儀和技藝。北魏君主讓她們學習寫字和算術;唐玄宗對她們著重音樂、舞蹈的訓練;金章宗請宮教(宮廷教師)教她們讀書。授課時,宮教和宮女間以青紗隔開,若有不懂處,宮女把字貼在紗上,宮教在外面解說。
宮女沒有正式的名分,她們既非小妾,也不是姘婦,和君主構成了無夫妻名義但合法的奇特性關係。對眾多的宮女,君主是應接不暇的,她們只有在偶然的機會裡才可能得到承幸。若君主心血來潮,去和一個宮女交歡,由太監記下時間。明朝規定,宮女承恩,必有御賜記物,文書房內侍記錄年月日時辰及賜物,倘若有孕,以便核對。
宮女人格低下,系宮中極卑賤的層次,比低級太監略好些,隨時有可能遭到凌辱。德齡在《清宮二年記》中說:
我第一次看到受責罰的是一個宮女。她替太后拿襪子的時候,拿了兩隻兩樣的。太后發現了立刻大怒,叫另一個宮女,在她左右頰上每邊打十掌。這宮女打得不夠重,太后看了生氣得很,說她們都是好朋友,所以連太后的命令也不聽了,於是叫那個挨打的宮女來打這個宮女。我看到這樣滑稽的事情,幾乎要大聲笑出來,但到底忍住了。這天晚上,我問那兩個宮女:「你們交換著挨打,心裡覺得怎樣?」我所以要問她們,就因為看她們一走出太后房間又談笑如常了。「算不得什麼,」她們說,「這種事我們都習慣了,不值得掛在心上。」果然到後來,我也覺得這種事不足為奇了。
宮女入宮,除了極個別被皇帝看上而陞遷外,大多數只是聽使喚、干各類活計的丫環。有些朝代將她們終生繫於宮中,有些朝代在老君主駕崩後放出一批,清宮則規定入宮滿十年者放出自由嫁人。大多數宮女是冷落悲慘的,白居易同情地說:「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
行於內外的女官
在幾乎都是男人沉浮的宦海中,竟然還有一些數量少得可憐的女官。她們全都集中在宮廷裡,陪伴在君王的周圍。她們身份特殊,有奇異的二重性,一重類似正常官員,擔任某項宮內職務;一重幾同嬪妃,可被君主隨時佔有。
女官一般具有嬪妃的身份,只要君主有閒情逸致,可以和她們任意交歡。宋朝李宸妃初入宮職任司寢,在為真宗鋪床疊被時,被擁入綃帳。明朝紀太后早先任女史,旋主管內藏庫,憲宗偶去視察,見紀氏應對如流,當即演出了龍鳳呈祥。
凡有文才的女官,常被任命負責內宮教育。劉宋韓蘭英上獻《中興賦》,被召入宮任博士,教宮人書學。她因學問淵博,且年高有德,受到大家的尊重,被敬稱為「韓公」。
女官一般不容許拋頭露面,但才華橫溢者能被准許破除此例。唐中期的宋若莘、宋若昭、宋若倫、宋若憲、宋若荀五姐妹以才學蜚聲於當世,被德宗召入禁中,授以官職。德宗喜詩,每與詩臣唱和,必召五人前來共盡雅興。德宗給了她們極大的體面,不以妾相待,一直呼為學士。其中宋若昭歷仕三朝,人皆稱先生,后妃、親王、公主相見都行以師禮。
女人被視為禍水,在常態下是不准參政的。但當君主無視這一原則時,便會對她們取消限制,甚至授予要務及要職。
在中國歷史上職位最高的女官,大約是北齊的陸大姬,她官拜侍中(宰相),權勢顯赫。她見宮人黃花有幸於後主,遂認為養女,並力薦為弘德夫人。黃花不久生下皇子,使膝下無子的後主有了儲嗣。陸大姬為了長保官運,進行了巨大的政治賭博,用誣構的手法把皇后胡氏逼下台,隨即幫助黃花母子分別成為皇后和太子。唐朝的上官婉兒也是個人物,她文才頗高,且熟諳政務,受到中宗重用,專掌君主文件,百官奏事多由她裁決。
女官制度是非常畸形的制度,它不是國家的工具,而是君主手中的玩物。
門第的時運
君主在冊立皇后及高級嬪妃時對其門第要加以充分考慮,但在招納一般嬪妃及宮女時則不拘一格。上述情況只是通常現象,若仔細加以觀察,便會發現在不同的社會形勢下,君主對門當戶對的準則有不同的態度,其中最明顯的莫過於承平之世與亂世的區別。
承平之世,君主恪守著政治聯姻的原則,其具體表現就是門當戶對地選擇主要配偶。在「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的晉朝,士族成為壟斷政權的特殊階層,為了讓自己的統治得到他們的支援,君主將皇后的位置幾乎全給了門閥的千金。
武帝楊皇后的祖上四世為三公,惠帝賈皇后的祖父賈逵、父親賈充兩代封侯,惠帝羊皇后的父親羊玄之由侯晉封為公,明帝庾皇后出身江南大族,成帝杜皇后為著名儒將杜預的曾孫女,康帝褚皇后的祖父褚琛官至安東將軍,穆帝何皇后以名家應選,簡文帝王皇后的家庭世為冠族,安帝王皇后乃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的孫女。
除了個別的事出有因外,兩晉的皇后都來自名門士族。這種風氣,在南北朝一度中落,到隋、唐兩代又得到復熾,但程度已不及兩晉。士族是在政治、經濟、文化上都佔絕對優勢的社會勢力,由於世襲性的因素及為保障既得利益,他們呈現出無可改變的保守性,從而與君主確保統治秩序的需求一拍即合,雙方的婚約,成了雙方的政治契約。
在社會不寧的亂世,新起君主的婚姻多轉向中下層社會,與上層聯姻比較少見。究其原因,是他們的行為衝擊了舊有秩序,利益受損的士族和舊官僚很難採取合作態度;另外,他們需要新興勢力的支援幫助,換言之,也就是需要希望實現權力與利益再分配的中下層社會力量的合作。新起君主大多是崛起於中下層社會的豪傑與梟雄,風格瀟灑倜儻、落拓不羈,蔑視門第之見,故在婚姻大事上也不拘一格,娶貧家平民者有之,甚至娶娼妓者也有之。
正如聘門閥之女是兩晉的特色,將鳳冠戴在低賤者頭上則是曹魏的特色。開此風氣之先的不是別人,正是無天子之名而實勝天子的曹操(追諡為武帝),他封魏王后,所拜的王后是曾墮入煙花的卞氏(追諡為皇后)。曹丕建立魏朝,先以袁紹子袁熙之妻甄氏為後,復又冊出身小吏之家的郭氏為後。
曹魏對立後之法的改弦易轍,具有排斥舊勢力、開創新局面的政治意義。
立低賤者為後,畢竟是一定形勢下的權宜之計,為正統輿論所不容,承受著很大的社會壓力。史學家陳壽說:「棧潛之說,足可為帝王之規典。」
宋仁宗欲冊立富商女陳氏為皇后,命大臣宋綬草詔,他拒不受命,反而竭力批駁說:「陛下欲以賤者正位中宮,是出爾反爾,與選後宗旨不符!」在群臣的壓力下,仁宗被迫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