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作品◎尋找一首詩】
15. 我可以花一個世紀來等待讀者
美國小說家愛倫坡(Edgar Allan Poe,一八○九〜一八四九)在《我發現了》一書中說:「我不在乎我的作品是現在被人讀,還是由後代子孫來讀。我可以花一個世紀來等待讀者。」
這是對自己作品的自信——我的書可以流傳一百年以上。
這更是對自己的自信——我寫的書,領先讀者程度一百年以上。
自信其來有自。愛倫坡自稱其小說「轉幽默為怪誕,將害怕變驚悚,誇大機智成刻薄,把奇特變成怪異和懸疑」洵非虛言。
一百年會不會太久?美國幽默詩人唐.馬奎斯(Don Marquis,一八七八 ~一九三七)就說:「出版一本詩集,就如同將一瓣玫瑰擲進大峽谷,等候迴響。」
會不會太久,是時間問題;有沒有知音,是讀者程度問題。我關注的問題是:是什麼力量讓寫書的人堅持下去?堅信一百年後也許只有一位讀者來當自己的知音?
曹雪芹寫《紅樓夢》,感嘆「字字看來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尋常。」十年寫一本書,也不算久;如果以十年為成書基準起跳,血流滿面的書還真不少:
十年以上:
.司馬遷《史記》十五年
.孔尚任《桃花扇》十五年
二十年以上:
.班固《漢書》二十年
.宋應星《天工開物》二十年
.顧炎武《日知錄》二十年
三十年以上:
.王充《論衡》三十年
.李汝珍《鏡花緣》三十年
.徐宏祖《徐霞客遊記》三十四年
從愛倫坡到中國,寫書的人在意的,難道是過程的辛苦嗎?「古詩十九首」有很好的答案:
西北有高樓,上與浮雲齊。交疏結綺窗,阿閣三重階。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清商隨風發,中曲正徘徊。一彈再三嘆,慷慨有餘哀。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願為雙鴻鵠,奮翅起高飛。
一重又一重高聳樓台,高聳入雲;曲檐雕工華麗,窗子鏤刻花案,窗內有輕綺帷簾。忽然傳來一曲,似是款款訴情,哀怨之音,令人不禁想:「此音是誰所發?會不會又是另一個不幸女子?」
聽那曲,歌者心境一定像清秋一般慘寂而又高潔清明;再細聽,似乎又有千迴百轉的心事。她一彈再三嘆,悲愁似乎濃得無法排遣。
知音難遇,比痛苦本身更痛苦。
這種心境,我完全明白。
《魔戒》作者托爾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一八九二〜一九七三)總共花了十二年才完成作品,他有次接受訪問,思及創作過程漫長,艱苦磨心,還歷經二次世界大戰,停筆一年。忍不住說:「我宣布完稿時不禁哭了。」美國小說家霍桑(Nathaniel Hawthorne,一八○四〜一八六四)說起自己的作品《紅字》(Scarlet Letter):「完全是地獄之火煉成的故事,我幾乎不能射進絲毫歡樂之光。」
我讀者問我:「什麼文章最難寫?」我答:「自己不想寫的文章最難寫。」
我的好友兼讀者說我寫的書很難看,我問她哪一部分?她說:「有字的部分。」我的另一位好友兼讀者,說我寫的書跟掛在衣架上的毛衣一樣。
「什麼意思?」我問。
「沒腦袋。」
創作的過程其實就是困頓自己心靈的過程,「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千萬不要羨慕作家,沒有任何寫作才華,其實還比較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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