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卡仁波切
第六章 再談心的定靜——止
念頭會隨著禪修經驗的增長,
而如同和緩地流淌於平原的河流。
最後,心就能無念地安住,如同無波的海洋。
禪修能使人發現心。心是什麼?對這個問題,我們只有淺顯的認識。對我們來說,心只是我們感到快樂及痛苦的那個部分,是經驗領域中的意識。除此之外,我們並不知道它到底是什麼。
一切眾生一直都知道和自己的心共存,一刻也不曾分離過。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心到底是什麼、本質是什麼。
由於對自心本性缺乏認識,我們歷以輪迴的各種痛苦、艱辛及不如意等等現象。
上師的加持
認識自心本性,是斷除痛苦的唯一方法;這種知識是不可或缺的。然而,任何世俗的方法與手段都無法得到這種知識,唯有佛法能讓我們發覺我們到底是什麼。
在金剛乘中,上師引導我們認知心性的人,他必須具有甚深的悟境。上師的加持是無形的、非物質的,就如同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或洪流,負載著我們的信心和虔敬。
在噶舉傳承(藏傳佛教的四大教派之一)中,這種加持的傳續源自本初佛金剛總持。偉大的印度瑜珈上帝洛巴(Tilopa,988——1069)首先得到這種加持,然後授與他的弟子那洛巴(Naropa,1016——1100),後來經由巴爾巴(Marpa,1012-1097)傳到西藏,並繼續由密勒日巴(Milarepa,1040——1123)、岡波巴(Gampopa,1079——1153)及第一世噶瑪巴(Karmapa,大寶法王)傳續下來。累世的噶瑪巴再將此加持毫不間斷地傳續到今天。這個從未間斷的傳承稱為“黃金念珠”。
為了得受這個傳承的加持,必須向噶瑪巴或其他上師祈請。首先,我們觀想上師安坐在我們頭頂的蓮花座上,然後向他請求加持。最後在祈請結束時,觀想上師化為光融入我們自身。如此,我們就得到了全然的加持,我們的身、語、意於是和上師的身、語、意合而為一。
了解自身的幸運
眾生的類型很多。只要觀察牲畜的境遇,我們就能了解生於畜牲道的苦難。如果我們也經歷同樣的痛苦,我們就更能同情它們的遭遇。相較之下,生於人道是多麼幸運!
環顧人類的行為,我們會注意到許多人時常在造作惡行,並因此種下未來的苦因。然而,人同時也有聞知佛法、得遇有德上師及修學佛法的大福報。可是,若不細加思惟,我們可能無法覺知自身的幸運。人往往只有在遭遇到不幸時,才會感受到先前所擁有的快樂的價值。當我們擁有健康時,我們不見得會珍惜。唯有在生病必須住醫院,或失去行動能力,必須忍受治療的痛苦時,我們才發覺所失去的健康是多麼寶貴。生為人的福報也是如此。我們應該及時思量生為人的可貴——尤其是修學佛法的可貴,由於佛法、由於禪修,我們才有機會證悟自心本性而斷絕一切痛苦;這是極其難得的機會。
禪修的階段
禪修可分為兩個階段:
“止”——藏文稱為“息內”(shinay),
“觀”——藏文稱為“拉格通](Thatong)。
我們也可以將“止”和“觀”的融合視為第三個階段。這三個層次只是修持次第的描述,和心性本身無關。
姿勢
首先,我們必須採取利於禪修的姿勢。身體的移動會引起“精微的風”或氣的動盪,而使心隨著動盪。在藏文中,“止”是由“息內”兩字組成的:“息”表示平靜,“內”表示駐留。因此,“止”意指使身、語、意“平靜”下來,並“安住”於這種平靜的狀態中。
禪修的姿勢很重要,因為它可保持能量通道的端正。當這些通道彎曲或歪斜時,精微的風不能適當地循環於其中,就會使心煩躁不安。
適切的禪修姿勢包括七點:
1、雙腿交盤成金剛坐姿。金剛坐姿類似蓮花坐姿,但是先將左腳放置在右腿上,再將右腳放置在左腿上。無法採取這種坐姿時,菩薩坐姿也可以;左腳彎曲緊靠右鼠蹊部,然後將右腳平放在左腳前方。
2、雙手結禪定印:右手安放在左手上。
3、背保持挺直。
4、雙肩放鬆但稍微往後挺。
5、下巴稍微往內縮。
6、舌與脣自然放鬆。
7、目光朝下,停留於離鼻尖約八指寬的虛空。
如同前面所討論過的,這七要點的坐姿被認為是最有利於“精微的風”循環的姿勢。這種坐姿稱為七支坐,也稱為“毗盧遮那坐姿”或“金剛跏趺坐”。
三種心的輔助
知道如何安坐之後,接著我們必須學習如何使心安住。首先,我們不應該追隨任何關於過去的念頭,也不追隨任何關於未來的念頭。我們只要把心放在現在,並保持輕鬆、平靜的狀態。我們也可以藉助輔助物使心安住;
呼吸
將注意力放在呼吸的自然動作中,視心與呼吸為一體。以放鬆但專注的心自然地吸氣與呼氣。
白色明點
觀想前額的底部有一個小小的光球,或一個非常明亮的白色明點。和前面一樣,我們將心專注於這個白色明點,並視此白色明點和心為一體。
佛相
觀想與我們的心無二無別的釋迦牟尼佛安坐在我們的心中,如姆指般大小,非常清晰、明亮。將注意力放在此觀想上。
在禪修中,我們的心好比是一頭野象,我們的注意力好比是系在它身上的繩子,而我們所專注的對象物則如同繩索另一端所系的樹幹。
無輔助物的“止”
在無輔助物的“止”中,心自然無為地專注於心本身。心不導向任何物體,清醒而不渙散地安住。念頭可能會升起,但是我們既不試圖阻斷它們,也不追隨它們。
我們可以用旗桿與旗子的比喻,來說明這類禪修。當風不吹動時,旗桿與旗子都靜止不動。當風吹動時,旗子會隨著飄動,但旗桿仍然文風不動。念頭就如同旗子,心則如同不論有無念頭皆屹立不遙的旗桿一般。不試圖阻斷念頭使心能繼續保持放鬆及不渙散。
擊沈與亢奮
修持“止”有兩種主要的障礙:擊沈及亢奮(掉舉)。它們是“止”的敵人。每個人都會碰到這兩種障礙,但依照個人的特質,有些人的主要問題是擊沈,有些人則特別需要克服亢奮的障礙。每個人都必須先了解自己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麼,然後以對治的方法加以矯正。
若修持者有擊沈的傾向,他應該讓心保持警覺一點,睜大眼睛,並想像自己正看著天空。若主要的問題在於亢奮或念頭過多,則應該將心放鬆,闔閉雙眼,並想像自己正看著地面。
覺知自己的禪修困難,並知道如何正確地加以對治,是非常重要的,否則問題可能會愈來愈嚴重。心容易陷入昏鈍、晦暗狀態的人,或試圖達到極端松弛的禪修狀態的人,所得到的只是沉睡的狀態。這並不是禪定。而是心識擊沈。相反的,心容易被各種念頭盤踞的人,或緊抱著“我在禪修”的念頭而禪修的人,他們得到的往往只是更多的念頭,而不是禪定的安寧。這就是為什麼修持者必須對自己的問題有正確的了解。
一般而言,在西藏及東方,擊沈的傾向似乎是主要的問題;在西方,亢奮則是主要的問題。不論問題是什麼,在修“止”時,保持身、語、意的自在及開放,甚為重要。禪修的心應該是快樂、安詳的。禪修者不應該產生處在狹窄、密閉的房間的感覺,他應該有身在室外或愉悅的地方的感覺。輕鬆、自在及開放的感覺是不可或缺的。這是禪修的根本要素。
從河流到海洋
心不應該被過去或未來的念頭所盤踞。心應該安住於現在,只是不渙散地、自然地安住於自身。
印度瑜伽士帝洛巴說:“只要放鬆,緊繃的心自然會放鬆。”無始以來,我們就一直被念頭所束縛,因而造成極為緊繃的狀況。在禪修時,這種束縛被解開了,我們因些能自在地安住。當心安住於本性時,當下的意識是全然放鬆的。
以這種方式禪修時,我們可能會有短暫的無念經過。然而,念頭很快又升起了。身為初學者,我們可能會認為自己不應該有任何念頭。這是錯誤的想法。我們只要保持覺知及專注就可以了。
密勒日巴的大弟子岡波巴說:
所有的禪修者都珍視無念的境界,但是,念頭的大門是關不住的,有此企圖的禪修者只會感到筋疲力竭而已。
一般而言,初學者的心充滿各種忙碌的念頭。這種狀態如同自山頂傾泄而下的急流。修持者可能因此覺得“我有這麼多念頭,繼續修也沒有用。我永遠做不到!還是放棄比較好。是啊!如果沒有這麼我念頭,我還可以說我在禪修,但是依目前的情形來看,這實在沒有什麼用。”然而相反的,我們不應該因而放棄禪修,初學者冒出許多的念頭是很自然的事。
只要努力不懈,我們終會養成禪修的習慣,且念頭會隨著禪修經驗的增長,而如同和緩地流淌於平原的河流。最後,心就能無念地安住,如同無波的海洋。
我們必須了解這是一個過程:恆常不斷地修習相當一段時期之後,我們自然會由一個禪修階段進入另一個禪修階段。初學者不應認為從第一座禪修開始,就應該能契入無念的境界。這是不可能的。
“禪修時我絕對不能有任何念頭——任何念頭都不能在我心中升起!”這是毫無助益的想法。我們應該抱持的態度是:若念頭在禪修時升起,並不重要,若沒有念頭升起,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專注。
明性與無念
當心自然平靜下來並保持無念時,就是“止”的境界。但是,“止”的境界有正確與不正確之別。不正確的“止”不具念頭,但是修持者處於一種晦暗不明的狀態。實際上,稱之為沉睡可能更恰當。有些不了解禪修的人,一達到某種無思無想的狀態,就自以為:“啊!我禪修的功夫真好!我很滿意!”事實上,他們根本不是在禪修。
正確的“止”和沉睡一樣不具念頭,但是完全沒有後者的晦暗不明。此時,心是清明的。無念與明性兼具的境界,才是真正的“止”。這種經驗只會自然且逐漸地產生。有些人可能很快就產生這種覺受或經驗,但大多數情形並非如此。明性與沒有明性的差別,並不是概念性的。若告訴自己:“嗯,從現在起,我要把自己安置在明性之中,我要使我的心保持清明!”這樣並不足夠。只有心能產生這種經驗。這是心的本質的一部分。
舉個例子說明:在沒有燈光的夜晚,有人擺了一杯水在你面前。你只看得到輪廓。你猜想那是一個杯子。但無法辨認杯子裡裝的是什麼。杯子裡的液體是黝黑的,但你看不清楚那是水或其他東西。這就如同缺乏明性的“止”。相反的,在白天,你可以毫無困難地看到那個杯子,能辨認它的內容物並看清一切細節。這種明晰的視覺就如同“止”的明性。
了解真正的“止”及假相的“止”之間的差異,相當重要,可幫助我們辨識未來修習過程中的錯誤。這也表示你不應該認為自己現在就可以契入全然完美的“止”。如果抱有這種期具,你必定會失望,因為你無法做到。修持者應該如實地接受禪修——不論明性的有無,不論念頭的有無。重要的是持之有恆地禪修。
問與答
問:眼睛的睜開對禪修有什麼影響?
答:若修持者有亢奮的傾向,閉上眼睛會比較好。相反的,如果傾向是擊沈,眼睛睜大會比較好。
問:缺乏耐性時,應該怎麼辦?例如,覺得禪修有點太長了,而且這種念頭開始升起了。
答:是的,初學者確實會有這種情形。這就是為什麼初學時,最好每座禪修的時間都很短,但次數要多。
問:擊沈的原因是什麼?
答:一般而言,擊沈是累世業力所造成的。這是我們現在有這種傾向的原因。但是,擊沈也可能是因為健康欠佳或身體疲勞引起的。
問:當我們睜著眼睛禪修時,外在的事物應該保持清晰嗎?如果它們變模糊了。這是擊沈嗎?
答:就我們剛才討論過的三種心的輔助而言,如果我們清晰地看見輔助物但看不見外界,那並不是擊沈。但是,如果看到的外界模糊不清,禪修對象物也不清晰,那就是擊沈。
問:如果我們在禪修當中感到暖熱,有什麼意義?我們應該怎麼辦?
答:當修持者把心安置在心本身時,這種暖熱是對心的究竟本質有一些覺受的徵兆。初學者偶而會有這種暖熱的經驗,但這事實上並不重要。
問:我們應該相繼地修習這些不同的禪定方法,或是隻選擇一種方法比較好?
答:剛開始,最好是相繼地修持所有的方法。然後,如果你覺得某一種方法最適合你,你可以只修持這種方法。
問:雖然心維持在警覺狀態,但仍不足以克服擊沈的問題時,我們應該怎麼辦?
答:如果修持者有強烈的擊沈傾向,他應該審查自己的禪修姿勢是否正確,尤其背脊是否非常挺直。然後,讓心稍微警覺一些。最後,他可以觀想心中有一個白色明點,而且它和自心是無二無別的。白色明點沿著中脈往上升,由頭頂出去,進入高空中。修持者觀想這個白色明點進入一個非常光亮、非常清明的虛空。保持這個觀想一會兒之後,修持者接著觀想自己和此虛空合而為一。
這些不同的方法可幫助修持者矯治禪修中的擊沈。但是,修持者也應該深入處理擊沈的原因。他可以修持金剛薩埵或點光明燈,藉此驅散造成的擊沈的業障。
問:如何對治亢奮?
答:當我們有許多念頭時,表示我們的心轉向世俗的事物。我們或許是想到某件物品,或許是想到即將品嘗的食物,或是想到某個令人留念的地方,或想到自己所喜愛或討厭的事情。由於我們的念頭沉迷於周遭的世界,因此必須了解這個世界並不值得我們如此沉迷。第一,一切現象都是無常的,缺乏恆常性,每一剎那間都在變。因此之故,我們沒有理由強烈地依戀它。第二,現象的本質是痛苦。由於無常的緣故,所有令人愉悅的事物都可能變得令人不愉悅;例如,美食的享受轉變為消化不良或胃腸病。第三,一切現象都缺乏獨立存在性,因為它們只是幻相。如果能覺知這三項事實,我們對這個世界的執著將會減低,念頭也會減少。
由於亢奮也是業障造成的,修持金剛薩埵及供養光明燈也是很助益的。
當亢奮的障礙在禪修中升起時,我們可以放鬆身體,並往下看。也可以觀想心中有一個黑色的明點,往下降入地裡,最後消失在地球的深處。
正確地修持“止”,會讓我們的內心覺得安適、輕鬆及清醒。
城市的居民喜歡週末。他們認為這可以消除一星期工作的疲憊。一想到星期五晚上即將在鄉村或海邊度過兩天,讓他們覺得非常快樂。然而,星期六早止,麻煩就開始了。他們必須準備必要的用品,尋找臨時找不到的東西,然後匆匆忙忙上路。上路之後,偏偏又碰上交通阻塞及種種惱人的交通狀況,時時都得提高警覺、留意警察。抵達目的地之後,又得擔心要吃什麼、該住哪裡等問題;星期日晚上,又得上路,又碰到同樣的交通問題,又感到同樣的懊惱,又以同樣的疲憊結束週末。
便修持“止”,我們可以獲得真正的休息,度一次真正的假期。
問:既然心不是一種看得見的物體,我們如何使自己轉向心的本質並觀照它呢?
答:剛開始時,你可能會這麼想,但是,當你有相當多的禪修經驗之後,你自然會了解。
問:我們可以用聲音取代形相做觀想嗎?
答:修持者可以將注意力集中在聲音上,也可以專注於氣味,例如,薰香所散髮出的香味。
問:各種聲音都會傳入我們的耳朵。我們應該接受所有的聲音,或是應該有所選擇?
答:我們可以專注於聲音的整體。初學禪修者,特別容易把噪音當成惱人的干擾。在這種情形下,利用這些聲音做為禪修的支持,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噪音的干擾性會自動消失。這種方法對住在城市的人非常有用。
問:我們可以在臨睡前修持“止”嗎?
答:當然可以,這樣很好。例如,你可以在臨睡前及初醒時各修持十分鐘的“止”。
問:仁波切提到好的“止”必須是“開放、清明及穩定的”。所謂的“開放”到底是什麼意思?這是否表示心能平靜地接受任何狀況?
答:“開放”表示具有不為難自己、快樂、自在的心。這如同放下重擔的人,而非背負著重擔的人。費力或刻意禪修的人,如同背負著重擔在禪修。他是在禪修,但卻是非常困難的,因為他的身與心都緊繃著。費力或刻意地禪修時,禪修就如同重擔。如果你在禪修時內心感到困難或不自在,這就是徵兆。但是,當你“放下重擔”時,你會有安適、愉悅的感覺。
完美的“止”的禪修,具有三種特質:穩定、清明及開放。初學者在修持“止”時,有時無法達到這種理想。然而,我們必須了解自己的禪修困難所在,並尋找適當的對治方法,正如同航海的人必須掌握風向,才能往前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