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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花誌果》白話譯本．02．萬彥齋封翁二事 ◆-------------
不惜修金與盗名 全人骨肉自多情
夫能周急妻無忤 正是蒼穹玉汝成
陽羡【今宜興縣】萬荔門之封翁【封建時代因子孫顯貴而受封典的人】彥齋先生，做秀才時家境甚為清寒，他為人正直不阿，從不妄取他人財物，時常見義勇為。遇到他人有急難時，就算委曲了自己，也必周濟救助他人，即使敗壞了自己名節也義無反顧。
有一年歲末，彥齋先生從任教的鄉間學館徒步返鄉，半路遇見一位中年婦人，邊走邊啜泣，彥齋先生詫異地詢問她哭泣的原由，婦人不予理會，彥齋先生不死心地再三詢問，婦人勃然大怒道：「行路人之各懷心事，哪裡有功夫一遇到人就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彥齌先生見她疾言厲色但神情甚為哀淒，溫言軟語地安慰她道：「我並不是隨口問問而已，如果妳真有急難，何不試著告訴我？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或許能幫你出個主意啊？」
婦人這才哽咽地答道：「奴家夫君乃這兒的里長，在職期間虧空官銀三十多兩，被官府收押，日日嚴刑拷打，限期追索虧空的銀兩。方才奴家去獄中探望我夫，他顏色憔悴地說：『監禁在這兒日日接受拷打的日子我是熬不下去了，況且若過了限期還籌措不出銀兩的話，必被處以死刑。我考慮了很久，雖然實在是捨不得，但也只好將家裡頭的小女兒賣了，好償還官銀…』奴家聽從夫君的話，將小女托給媒人，想不到媒人竟然趁人之危，假言道：『年關將近，很難找到好買家』藉此壓低小女的賣身銀，僅得十千錢。奴家一想到小女淪為人家的婢妾，夫君卻仍然難逃一死…左思右想總拿不出個穩當的法子，只好賣身以保得夫君一命吧……奴家心痛夫君困於牢獄，小女淪為婢妾，就連奴家自身亦無法自保，轉眼之間一家流離失所，愈想愈是悲從中來！」
彥齌先生問道：「三十兩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數目，你夫君難道沒有親朋好友可以周轉借貸嗎？竟然要出此下策？」
婦人歎息道：「奴家夫君的親戚們，家境清寒的自顧都不暇了，而家境稍為小康的視偺們一家如同洪水猛獸，早聞風遠避，就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哎，誰肯捨一文錢，憐惜苦難中的人？…夠了，先生就甭再誤奴家的事了。」言罷嗚咽欲行。
先生阻止道：「等一下，我家境雖然並不寬裕，但區區三十兩銀尚且不算什麼，妳女兒雖然賣了，但仍可用金錢贖回來嗎？」
婦人聞言喜極而泣道：「倘蒙先生哀憐，小女尚未簽下賣身契，只要交回銀兩可立刻取歸。」
彥齌先生從懷中取出一年所得的脩金十二兩悉數送給婦人，道：「我身上目前只帶這麼多，這些錢妳先拿去，明天於城中某處等我，我會將剩下那二十兩交給妳。」
婦人出其不意於絕處逢生，得貴人相救，激動地流下淚來，再三叩謝彥齋先生的大恩大德。婦人詢問道：「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家住何處？明日小女取歸，當送至您府上服役。」
彥齌先生笑道：「千萬別這麼說，我是不忍心你們一家骨肉分離才義助妳，可不是貪圖妳的女兒啊！」
說完並不告知婦人自己的姓名，轉身就走了。行了數步回身道：「明日請早來，千萬別誤了大事。」
嫦人哭著答應道：「當然！」便持金歸家。
彥齌先生返家時，早餐尚未準備好，夫人向他討脩金好買米，彥齋先生吞吞吐吐地答道：「哎，今年算是白忙了一場！山路崎嶇難行，不但跌了好幾跤，人還差一點掉進深谷裡！小命要緊，哪裡還有閑功夫管手裡的錢包啊？」
夫君的脾氣夫人還不明白嗎，曉得他必定又是在哪兒周人之急用光了脩金，好笑道：「如果相公的錢包真的是跌倒時掉到山谷裡去，那還容易覓取，只怕你是奮不顧身又拿去幫助了誰吧？」
彥齌先生見夫人戳破了自己的謊言，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道：「被妳說中了，只是還差二十兩銀，這該如何是好呢？」接著便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告訴夫人。
夫人向來秉性賢淑，得知原由後毫無怨言，反而慫恿道：「這可是一件大善事，只是如今馬上就要除夕了，要從何處籌措這二十兩銀子呢？相公你既然已答應了那婦人，我們絕不可言而無信，家裡頭尚可仰賴典當，勉強度過這個年關。相公儘管為他們謀畫，用不著煩惱家裡的事。」
彥齌先生於是開開心心地出門，四處走訪親朋好友們，總算湊到十多兩銀子，但數目還是不足，該如何是好呢？彥齌先生想起鄉裡頭有人以放利債為業，非得以物作抵押才肯借人銀子，否則的話雖是至親也一毛不拔。
彥齌先生心下默念：事情急如風火，看來非此別無它法了，只是倉促之間拿什麼去抵押好呢？
靈光一閃，心裡頭有了主意。
彥齋先生向來掌管祠堂的鑰匙，於是把祠堂裡的桌椅全數拿去典押，借了十兩銀子。由於是趁著夜黑風高行事，族人壓根不知道。
翌日彥齌先生持金到約定的地點時，婦人早候在那兒，彥齌先生取出二十兩銀交給婦人後，便急急忙忙歸家了。哪裡曉得婦人偷偷尾隨他身後。途中，彥齌先生與一人交談，婦人待他離去後，趕忙向那人詢問，終於得知恩公姓名住處。
沒多久，婦人即帶著自己的夫君和幼女趕來彥齌先生家中，向彥齌先生夫婦叩謝，懇請彥齋先生留下幼女為婢。
彥齌先生仔細端詳了她的閨女，見她雖然還不足十歲，但容姿姣好，便道：「妳家閨女生得這樣好，應該為她選擇一位好女婿，你夫婦倆還是掉快帶她回家吧，不要陷我於不義。」
由於彥齌先生的態度非常堅定，他們只好圍著先生下拜，這才感激涕零地回去。
元旦當天，族人們入祠堂祭祖，見祠堂內空空如也，闔族大驚！起先懷疑遭盜，彥齌先生連忙對眾澄清道：「我因為年關將近手頭很緊，只好暫時將祠堂內的桌椅拿去典押，請大家姑且見諒，待十五歸館後我會馬上想法子贖回的。」
族人們群情激憤，異口同聲大加譴責彥齌先生，先生一言不發，不為自己辯護，既無愧色，也無怒容。
族長某翁知道先生向來是位好周人之急的長者，懷疑內情並不單純，勸族人們暫且歸家，三日後再商議該如何處置彥齋先生，眾人這才忿忿不平地散去。
待眾人離去後，族長隻身到彥齌先生家中，私底下詢問夫人，得知事情原委。族長喜道：「這可是件大善事啊！如果我沒料錯，彥齌今秋必捷！然而他擅自偷盜祠堂之物，如不加以小懲，族人將起而效尤。」
於是族長集合族人，告知彥齌盜抵的原故，眾人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驚歎。而後族長宣佈道：「依我之見，暫且將他革出祠堂，不久就是秋試，待彥齌泥金捷報，才淮其復入。」
族人皆讚同族長提的處罰，彥齌先生則一臉平靜，寵辱毫不介懷。
到秋試時，彥齌先生果真如族長所言高捷，領鹿鳴宴【新舉人領宴吟鹿鳴詩，謂鹿鳴宴】衣錦還鄉後，族長替他舉行慶功宴。
彥齌先生後官通州學正，生二子，次子即是荔門方伯【即藩司=布政使，明清各省民政兼財政長官】，人皆以為這是他好周人之急的善報。
其二
萬彥齌先生鄉試中舉之後，和同伴們一起上京參加會試。到山東某鄉時，同行的陸以甯染病不起，眾人只好暫時留滯在旅店，想不到過了二日，陸生的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病得更加嚴重，雖然請了醫生為他診治，但病情短日內是無法痊癒的。眾人眼看著試期一日迫近一日，爭相上路趕考，同時也邀請彥齌先生同行。
彥齋先生毅然回絕，道：「把病人丟在旅店而沒有一個人照顧他，豈不是想他早點死嗎？我此行不過是藉著進京會試之便，好瞻仰京城的繁華氣象，本就無意於功名，請諸君先行一步，我當留下來待陸君痊癒。」
陸生聽了彥齋先生一席話，心下不安，力勸彥齌先生和眾人同行，但先生的意志極為堅定，所以最後依然留在旅店求醫煎藥看顧陸生。
彥齋先生朝夕不離地看顧陸生二十來天，陸生卻一病不起，臨終時執著彥齋先生的手，感泣道：「我和您雖是同里，但並沒有很深的交情，如今蒙受您比海還深的大恩厚德，此生已休，倘若世間真有輪迴，必向閻羅王請求，來世為您的兒子，以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說完後陸生就此撒手人寰。
此時二人的旅費已經花得一乾二淨，先生只好當盡衣裘，總算勉強買了具薄棺為陸生入殮。先生考慮到陸生家貧子幼，如果今日不將棺木乘便攜歸，他日再想運棺返鄉恐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因此彥齋先生先將棺木寄放旅店，一路行乞入京，好不容易尋訪到同行者的旅寓時，試期早就過去了。
眾人奇怪先生這麼慢才來，又見他穿著破爛，容顏枯搞，憐憫地詢問先生原因，先生將別後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眾人，向眾人求助歸櫬的費用，說道：「希望大伙兒念在我們同伴赴試的情份上，使陸君得以歸櫬故土，陸君九泉之下若有知，必當銜環結草以報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眾人感動於彥齌先生的高風義行，無不踴躍解囊相助，同時又向常郡一同赴試的人求助，共籌得數十兩銀子給彥齋先生。先生離開京城，依然行乞如故，不妄動一文錢。
返歸旅店後，彥齋先生將所得的銀兩如數陳列在陸生靈柩前，呼喚陸生的名字，如實陳述道：「因某某人的恩惠而得到多少金，使我得以護送君的靈柩歸鄉，君若地下有知，何不與我一同返鄉呢？」
於是先生帶著陸生的靈柩返鄉，抵達陸生家門時，還餘下十多兩銀子，全數交給陸生妻子。
數年後的一個夏日，彥齋先生偶然與戴朱二友登上城樓，遠眺夕日的晚霞，而先生的家就在城門之下。忽然見一人揮著扇子，急急忙忙進入先生家中。
戴生指著那人，奇道：「咦？那不是陸以甯嗎？」
彥齋先生一瞧，果然是陸生，一時之間忘了他已經去逝，正想叫住陸生時，從後而至的朱生聞言大吃一驚，道：「陸君不是早就死了嗎！？哪裡可能會跑到彥齌家中？」
一語驚醒夢中人，彥齌先生這才憶起陸生早已去世，再仔細端詳，只見陸生已踏入自己家門內了！
彥齋先生連忙和兩位友人下城，追尋陸生的行蹤，才剛進家門，家中僮僕迎上前秉告道：「夫人即將臨盆了！」
先生匆匆忙忙跑回房時，嬰兒已呱呱落地，面貌酷似陸生。彥齌先生這才憬然覺悟，之前在城上所見的人真的是陸生。大約是依約前來自己家中投生，所以故意現形，以示世間因果報應絲毫不爽！
即長，聰慧絕人，很快就考中進士，進入禮部主事，這個孩子就是荔門方伯。
坐花主人曰：
天下惟有真正的英雄豪傑之輩，方能做出凡夫俗子料想不到之事，像彥齋先生的所做所為，豈是一般拘泥於小節的鄉愿之人可以望其項背的呢？能像彥齋先生這般，欺世盗名之至辱不以為羞恥，進士功名之至榮不以為當務之急，而勤勉不倦於救災恤難，非真仁者之勇乎？而造物者亦以他的心量來報答他。夫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但世人每每以『心有餘而力不足』做為藉口，再反觀彥齌先生的事蹟，或許會讓聽聞到的人發奮行善吧。
不惜修金與盗名 全人骨肉自多情
夫能周急妻無忤 正是蒼穹玉汝成
陽羡【今宜興縣】萬荔門之封翁【封建時代因子孫顯貴而受封典的人】彥齋先生，做秀才時家境甚為清寒，他為人正直不阿，從不妄取他人財物，時常見義勇為。遇到他人有急難時，就算委曲了自己，也必周濟救助他人，即使敗壞了自己名節也義無反顧。
有一年歲末，彥齋先生從任教的鄉間學館徒步返鄉，半路遇見一位中年婦人，邊走邊啜泣，彥齋先生詫異地詢問她哭泣的原由，婦人不予理會，彥齋先生不死心地再三詢問，婦人勃然大怒道：「行路人之各懷心事，哪裡有功夫一遇到人就嘮嘮叨叨說個沒完！」
彥齌先生見她疾言厲色但神情甚為哀淒，溫言軟語地安慰她道：「我並不是隨口問問而已，如果妳真有急難，何不試著告訴我？一人計短二人計長，我或許能幫你出個主意啊？」
婦人這才哽咽地答道：「奴家夫君乃這兒的里長，在職期間虧空官銀三十多兩，被官府收押，日日嚴刑拷打，限期追索虧空的銀兩。方才奴家去獄中探望我夫，他顏色憔悴地說：『監禁在這兒日日接受拷打的日子我是熬不下去了，況且若過了限期還籌措不出銀兩的話，必被處以死刑。我考慮了很久，雖然實在是捨不得，但也只好將家裡頭的小女兒賣了，好償還官銀…』奴家聽從夫君的話，將小女托給媒人，想不到媒人竟然趁人之危，假言道：『年關將近，很難找到好買家』藉此壓低小女的賣身銀，僅得十千錢。奴家一想到小女淪為人家的婢妾，夫君卻仍然難逃一死…左思右想總拿不出個穩當的法子，只好賣身以保得夫君一命吧……奴家心痛夫君困於牢獄，小女淪為婢妾，就連奴家自身亦無法自保，轉眼之間一家流離失所，愈想愈是悲從中來！」
彥齌先生問道：「三十兩也不是什麼太大的數目，你夫君難道沒有親朋好友可以周轉借貸嗎？竟然要出此下策？」
婦人歎息道：「奴家夫君的親戚們，家境清寒的自顧都不暇了，而家境稍為小康的視偺們一家如同洪水猛獸，早聞風遠避，就連見上一面的機會都沒有哎，誰肯捨一文錢，憐惜苦難中的人？…夠了，先生就甭再誤奴家的事了。」言罷嗚咽欲行。
先生阻止道：「等一下，我家境雖然並不寬裕，但區區三十兩銀尚且不算什麼，妳女兒雖然賣了，但仍可用金錢贖回來嗎？」
婦人聞言喜極而泣道：「倘蒙先生哀憐，小女尚未簽下賣身契，只要交回銀兩可立刻取歸。」
彥齌先生從懷中取出一年所得的脩金十二兩悉數送給婦人，道：「我身上目前只帶這麼多，這些錢妳先拿去，明天於城中某處等我，我會將剩下那二十兩交給妳。」
婦人出其不意於絕處逢生，得貴人相救，激動地流下淚來，再三叩謝彥齋先生的大恩大德。婦人詢問道：「敢問恩公高姓大名？家住何處？明日小女取歸，當送至您府上服役。」
彥齌先生笑道：「千萬別這麼說，我是不忍心你們一家骨肉分離才義助妳，可不是貪圖妳的女兒啊！」
說完並不告知婦人自己的姓名，轉身就走了。行了數步回身道：「明日請早來，千萬別誤了大事。」
嫦人哭著答應道：「當然！」便持金歸家。
彥齌先生返家時，早餐尚未準備好，夫人向他討脩金好買米，彥齋先生吞吞吐吐地答道：「哎，今年算是白忙了一場！山路崎嶇難行，不但跌了好幾跤，人還差一點掉進深谷裡！小命要緊，哪裡還有閑功夫管手裡的錢包啊？」
夫君的脾氣夫人還不明白嗎，曉得他必定又是在哪兒周人之急用光了脩金，好笑道：「如果相公的錢包真的是跌倒時掉到山谷裡去，那還容易覓取，只怕你是奮不顧身又拿去幫助了誰吧？」
彥齌先生見夫人戳破了自己的謊言，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道：「被妳說中了，只是還差二十兩銀，這該如何是好呢？」接著便一五一十將事情始末告訴夫人。
夫人向來秉性賢淑，得知原由後毫無怨言，反而慫恿道：「這可是一件大善事，只是如今馬上就要除夕了，要從何處籌措這二十兩銀子呢？相公你既然已答應了那婦人，我們絕不可言而無信，家裡頭尚可仰賴典當，勉強度過這個年關。相公儘管為他們謀畫，用不著煩惱家裡的事。」
彥齌先生於是開開心心地出門，四處走訪親朋好友們，總算湊到十多兩銀子，但數目還是不足，該如何是好呢？彥齌先生想起鄉裡頭有人以放利債為業，非得以物作抵押才肯借人銀子，否則的話雖是至親也一毛不拔。
彥齌先生心下默念：事情急如風火，看來非此別無它法了，只是倉促之間拿什麼去抵押好呢？
靈光一閃，心裡頭有了主意。
彥齋先生向來掌管祠堂的鑰匙，於是把祠堂裡的桌椅全數拿去典押，借了十兩銀子。由於是趁著夜黑風高行事，族人壓根不知道。
翌日彥齌先生持金到約定的地點時，婦人早候在那兒，彥齌先生取出二十兩銀交給婦人後，便急急忙忙歸家了。哪裡曉得婦人偷偷尾隨他身後。途中，彥齌先生與一人交談，婦人待他離去後，趕忙向那人詢問，終於得知恩公姓名住處。
沒多久，婦人即帶著自己的夫君和幼女趕來彥齌先生家中，向彥齌先生夫婦叩謝，懇請彥齋先生留下幼女為婢。
彥齌先生仔細端詳了她的閨女，見她雖然還不足十歲，但容姿姣好，便道：「妳家閨女生得這樣好，應該為她選擇一位好女婿，你夫婦倆還是掉快帶她回家吧，不要陷我於不義。」
由於彥齌先生的態度非常堅定，他們只好圍著先生下拜，這才感激涕零地回去。
元旦當天，族人們入祠堂祭祖，見祠堂內空空如也，闔族大驚！起先懷疑遭盜，彥齌先生連忙對眾澄清道：「我因為年關將近手頭很緊，只好暫時將祠堂內的桌椅拿去典押，請大家姑且見諒，待十五歸館後我會馬上想法子贖回的。」
族人們群情激憤，異口同聲大加譴責彥齌先生，先生一言不發，不為自己辯護，既無愧色，也無怒容。
族長某翁知道先生向來是位好周人之急的長者，懷疑內情並不單純，勸族人們暫且歸家，三日後再商議該如何處置彥齋先生，眾人這才忿忿不平地散去。
待眾人離去後，族長隻身到彥齌先生家中，私底下詢問夫人，得知事情原委。族長喜道：「這可是件大善事啊！如果我沒料錯，彥齌今秋必捷！然而他擅自偷盜祠堂之物，如不加以小懲，族人將起而效尤。」
於是族長集合族人，告知彥齌盜抵的原故，眾人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驚歎。而後族長宣佈道：「依我之見，暫且將他革出祠堂，不久就是秋試，待彥齌泥金捷報，才淮其復入。」
族人皆讚同族長提的處罰，彥齌先生則一臉平靜，寵辱毫不介懷。
到秋試時，彥齌先生果真如族長所言高捷，領鹿鳴宴【新舉人領宴吟鹿鳴詩，謂鹿鳴宴】衣錦還鄉後，族長替他舉行慶功宴。
彥齌先生後官通州學正，生二子，次子即是荔門方伯【即藩司=布政使，明清各省民政兼財政長官】，人皆以為這是他好周人之急的善報。
其二
萬彥齌先生鄉試中舉之後，和同伴們一起上京參加會試。到山東某鄉時，同行的陸以甯染病不起，眾人只好暫時留滯在旅店，想不到過了二日，陸生的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病得更加嚴重，雖然請了醫生為他診治，但病情短日內是無法痊癒的。眾人眼看著試期一日迫近一日，爭相上路趕考，同時也邀請彥齌先生同行。
彥齋先生毅然回絕，道：「把病人丟在旅店而沒有一個人照顧他，豈不是想他早點死嗎？我此行不過是藉著進京會試之便，好瞻仰京城的繁華氣象，本就無意於功名，請諸君先行一步，我當留下來待陸君痊癒。」
陸生聽了彥齋先生一席話，心下不安，力勸彥齌先生和眾人同行，但先生的意志極為堅定，所以最後依然留在旅店求醫煎藥看顧陸生。
彥齋先生朝夕不離地看顧陸生二十來天，陸生卻一病不起，臨終時執著彥齋先生的手，感泣道：「我和您雖是同里，但並沒有很深的交情，如今蒙受您比海還深的大恩厚德，此生已休，倘若世間真有輪迴，必向閻羅王請求，來世為您的兒子，以報答您的大恩大德…」說完後陸生就此撒手人寰。
此時二人的旅費已經花得一乾二淨，先生只好當盡衣裘，總算勉強買了具薄棺為陸生入殮。先生考慮到陸生家貧子幼，如果今日不將棺木乘便攜歸，他日再想運棺返鄉恐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因此彥齋先生先將棺木寄放旅店，一路行乞入京，好不容易尋訪到同行者的旅寓時，試期早就過去了。
眾人奇怪先生這麼慢才來，又見他穿著破爛，容顏枯搞，憐憫地詢問先生原因，先生將別後之事一五一十地告訴眾人，向眾人求助歸櫬的費用，說道：「希望大伙兒念在我們同伴赴試的情份上，使陸君得以歸櫬故土，陸君九泉之下若有知，必當銜環結草以報答各位的大恩大德。」
眾人感動於彥齌先生的高風義行，無不踴躍解囊相助，同時又向常郡一同赴試的人求助，共籌得數十兩銀子給彥齋先生。先生離開京城，依然行乞如故，不妄動一文錢。
返歸旅店後，彥齋先生將所得的銀兩如數陳列在陸生靈柩前，呼喚陸生的名字，如實陳述道：「因某某人的恩惠而得到多少金，使我得以護送君的靈柩歸鄉，君若地下有知，何不與我一同返鄉呢？」
於是先生帶著陸生的靈柩返鄉，抵達陸生家門時，還餘下十多兩銀子，全數交給陸生妻子。
數年後的一個夏日，彥齋先生偶然與戴朱二友登上城樓，遠眺夕日的晚霞，而先生的家就在城門之下。忽然見一人揮著扇子，急急忙忙進入先生家中。
戴生指著那人，奇道：「咦？那不是陸以甯嗎？」
彥齋先生一瞧，果然是陸生，一時之間忘了他已經去逝，正想叫住陸生時，從後而至的朱生聞言大吃一驚，道：「陸君不是早就死了嗎！？哪裡可能會跑到彥齌家中？」
一語驚醒夢中人，彥齌先生這才憶起陸生早已去世，再仔細端詳，只見陸生已踏入自己家門內了！
彥齋先生連忙和兩位友人下城，追尋陸生的行蹤，才剛進家門，家中僮僕迎上前秉告道：「夫人即將臨盆了！」
先生匆匆忙忙跑回房時，嬰兒已呱呱落地，面貌酷似陸生。彥齌先生這才憬然覺悟，之前在城上所見的人真的是陸生。大約是依約前來自己家中投生，所以故意現形，以示世間因果報應絲毫不爽！
即長，聰慧絕人，很快就考中進士，進入禮部主事，這個孩子就是荔門方伯。
坐花主人曰：
天下惟有真正的英雄豪傑之輩，方能做出凡夫俗子料想不到之事，像彥齋先生的所做所為，豈是一般拘泥於小節的鄉愿之人可以望其項背的呢？能像彥齋先生這般，欺世盗名之至辱不以為羞恥，進士功名之至榮不以為當務之急，而勤勉不倦於救災恤難，非真仁者之勇乎？而造物者亦以他的心量來報答他。夫側隱之心人皆有之，但世人每每以『心有餘而力不足』做為藉口，再反觀彥齌先生的事蹟，或許會讓聽聞到的人發奮行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