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第一樣工具,也就是第一樣武器。
那或許是一塊石頭,那或許是一根樹幹。但是到了真正能夠掌握製造工具的技術時,人類才真正在文明的道路上跨出第一步,是這一步使人類超越了其他所有的動物,是這一步使得"人"的輪廓得以在地球的生物舞台上浮現。
直接沿襲這個時期的工藝,至今仍有極少數人保存著,那就是石刃的製作。火山噴發的時候,因為高溫,有些矽質被融熔成"火山玻璃",又稱"曜石"。以適當的角度敲擊曜石,可以成片狀破裂,從而可以加工成為相當銳利的石刃或石斧。用野獸的筋與膠質,可以將石刃裝在木柄上,,成為石矛,或許,中國的戈就是這樣來的。
從石器到金屬器的製作,是人類文明的一個重要轉捩點。因為原料取得與加工技術等種種原因,人類的金屬時代均以青銅為開端。而古代的中國人所掌握的青銅加工技術,曾經是世界的最尖峰。包括了取料,冶煉,合金,制模,澆鑄,研磨,表面處理,細加工,樣樣都執世界之牛耳。即使現代的科技能夠在許多部分超越古人,其實還有許多技術與工藝,仍然是未知的謎,仍然使現代人瞠乎其後。
世界上的相關學者,都知道青銅器的最高峰在中國。因為這有無數的考古實證可以證實,因為青銅器的氧化層能夠對器體形成保護,因此許多青銅器得以完整保存數千年。中國人的青銅兵器,直至今日,仍然可以光潔銳利如新。從青銅器到鐵器,也是另一個轉捩點。
中國人製作鐵器的技術,也執當時世界之牛耳。但是沒多少人知道,尤其是外國人。中國人的鋼鐵兵器,即使曾經雄視整個世界,如今卻連遺物也難找到。日本人是知道這點的,但是別期望日本人會為中國人說話。西方人基本上則完全不承認此點,因為缺乏實物可以說服他們。
在冷兵器的時代,在鋼鐵兵器的時代,全世界最優秀的鋼鐵兵器有個特徵,那就是表面上隱約可以看到的花紋。西方人將這種花紋叫做damascus,本來的意思是"繁複的花紋",而著名的古都"大馬士革",就是因為主要貿易兩種瑰麗的貨物而因此得名,一個是絲綢,一個是鋼鐵。
鋼鐵如何會有花紋呢?
冷兵器時期的鋼鐵,除了極少數的例外,通常是指碳鋼。碳鋼有一個特色,它具有一種互相矛盾的特質,那就是:硬則脆,韌則軟,要傷人的刃必須銳利,要銳利,刃口就必須硬,但硬則脆,脆則一磕就崩,如果增加韌度,則又會變軟,無法保持硬度,刃口動輒翻捲,根本無法傷人。所以,古代的尖端科技和尖端武器,就是要解決這個兩難之局。既要夠硬,又要夠韌。
很像是現代中國人的處境,不是麼?!
西方人目前所知道的是:有三個地方製作的兵器是有花紋的。一個是東亞的日本。一個是印度到波斯一帶。一個是北歐的維京。
要解決硬與韌的問題,,古代的天才們是這樣解決的: 加了較多碳的鋼鐵質硬而脆,加了較少碳的鋼鐵質軟而韌。在不損害兩種鋼材特性的情形下,將兩種鋼材鍛打接合,然後反覆折疊,既不能讓爐火過熱而令兩種鋼材融熔以致失去特質,也不能接合不牢產生裂縫。於是這兩種不同特性的鋼以層層的薄片形式成為一體,成為既硬且韌的尖端科技材料,專門用來製造最精良的武器。
因為鋼材成分不同硬度不同,所以適當地磨過之後,表面上可以看出折疊形成的花紋。有的如瀑布流水,有的如癭木結節,有的如指紋,有的如繁星。這些花紋鋼,除了一種,都是折疊出來的。那例外的一種西方人叫做watersteel。在印度的原產地,則稱為wootz。它跟折疊出的花紋鋼不同,是屬於低溫的坩鍋鑄造鋼。它上面的花紋,是打碎鋼體中的碳結晶所產生的。在中國,它叫做"鑌鐵",中國也曾掌握這種技術。
在所有的鋼鐵兵器中,最迷人的大概是這種watersteel,然而技術最為精緻高深,能將材料與工藝發揮至淋漓盡致的,全世界公認是日本。尤其日本將刀視為神器聖物,制刀的技術不但完整保留了下來,這幾百年來所有的流派名匠,師承嫡系,通通記錄得十分仔細。不管是日本武士道最盛行的幕府時期,或是最為吃癟的鎖國被破時期,日本刀從來都是日本人的驕傲。
世界但知有日本刀,不知有中國刀。然而在日本,最古老最神聖的古代兵器,靜靜地躺在日本皇家正倉院的收藏之中。那是日本刀的根源。日本刀千百年來其實一直都在追尋那樣的境界。那等於是日本刀的聖經,那裡,也等於是日本刀匠的聖地,在過去的封建時期,只有極少數最頂尖最受恩寵的刀匠,一生或許能夠有幸看到幾次。即使在現代,日本全國最頂尖的刀劍研磨師,奉命研磨其中一把兩把,前後花上幾年時間,也是文化界極其重要的大事,三與者無不視為畢生的榮耀。
那卻不是日本刀。那正是中國南北朝到唐代的刀劍。日本人稱之"唐樣",卻不肯稱之"唐造"。其來源只寫"大陸",卻不肯寫出"中國"。在世界的文明史中,只有一個民族能夠從青銅器的高峰直接邁到鋼鐵器的高峰.。只有中國人,早在兩千五百年之前,就已經掌握所有鋼鐵科技的尖端技術。[據繚子所察應該更早,成型的秦代國器曾有部分被一秦?贏姓的女將軍帶往韓國的海邊,就在今日本北部。]
中國古代的鋼鐵技術有兩個高峰,一個直接銜接了青銅器的最高峰,也就是東周到秦這段時間,另一個則是南北朝到唐。而從第一個高峰到第二個高峰之間,全世界沒有第二個文化能與匹敵。第一個高峰的象徵物,是劍;第二個高峰的象徵物,則是刀。無論是劍或刀,在中國人的文化中都有極其重要的地位。
尤其是劍。古時候,制劍的技術是當時世界上最尖端的科學,也是最神秘的魔術,著名的鑄劍師具有如同國師一般的地位,可以驅使國君為他興築煉鐵的高爐,可以犧牲活人為他的作品獻出生命。鑄出的名劍,成為國君的珍藏,價值連城,最珍貴的寶石珠玉,都用來作它的陪襯,甚至,就有如今日的導彈一樣,它的數量也充分代表了國力。名劍也是文人歌詠讚頌的對象。即使文人對製造它的技術一無所知,仍然以優美的詞藻誇張地描述的它的美麗,它的精神,還有它的神力。然而這也使得中國人在之後一直迷迷糊糊,不知道哪些描述是真哪些是假,而歷代的迷信,更使它蒙上層層的面紗。
而中國人,在第一個高峰與第二個高峰之間,即使也曾經有過國力不如人的時候,即使也曾經有過忍辱負重的時候,卻未曾真正失掉過自己的尊嚴。雖然,以現在的眼光看,這段歷史不免帶有侵略的意味,但作為後人的我們,仍然必須感謝先人為了生存發展所做的努力,正是這些先人,使漢文化得以延續數千年而沒有滅絕過。這種尊嚴,是用刀與劍換來的。是英雄以刀劍換來的。即使過了千百年,即使後人早已忘記這些英雄的勇武事跡,那份驕傲卻依然存在,既是我們的資產,也是我們的包袱。
說是資產,是因為它可以是我們持續奮鬥時所需的勇氣,也是我們民族韌性的基礎。說是包袱,是因為我們的惰性與健忘,忘了先人勇氣之外的智慧。但知所驕,不知所警。有干將與莫邪子的善於鑄劍,還需要薛燭的眼力。名劍固然可貴,然而世人更看重的是掛劍的季札。
漢朝年輕的大將霍去病率領騎兵橫掃匈奴,當他死了以後,哀痛的漢武帝命令他的軍隊肅立在道路兩旁為他送葬,數十萬玄甲軍從都城一路排到霍去病的墓前,大軍靜寂無聲。那樣的靜寂無聲,顯現出一種尊嚴。漢朝年輕的大將李陵是名將李廣的孫子,同樣率領軍隊跟匈奴作戰,他只有五千人,在塞外遇到匈奴大軍,以五千之眾,力敵十數萬強敵,在友軍不肯出援的狀況下數度接戰,殲敵數萬,最終不免以無力再戰而降。那樣的無力再戰,卻也是一種尊嚴。
從東漢開始,環首鐵刀就成為日本人學習模仿的目標,三十煉也好,一百煉也罷,日本人可以說是亦步亦趨。這一千年以來,日本人對"唐樣大刀"基本上只作了兩處更動:一個是刃形變彎,以利揮砍,一個是裝具可以拆卸,以利保存名刃。就連"劍道",都是承襲自中國的"劈刀術"。古人煉刀煉劍,有百般講究,其實以現在的科技水準來看,十之八九都是有科學根據的,而這些技巧,日本人可以說學了個八九成,並且比中國人還講究。
講究季節,是為了環境的穩定.
講究原礦,是為了成分的精確.
講究工法,是為了鋼材的均勻.
講究水質,是為了淬火的效果.
講究研磨,是為了最終的鋒銳.
日本正倉院中所收藏的唐樣大刀,曾經見證過中國人的輝煌,曾經代表了中國人的尊嚴。唐代的武將,曾經使半個世界為之艷羨。他們雄強的體魄,非凡的武藝,穿著當時世界上性能最好,也最美麗的明光甲,襯著精心織繡的絲綢,腰間配著最鋒銳華麗的大刀,還有世界上最強勁的弓弩,最優良的戰馬,所到之處,金甲耀日,令人不敢正視。盛唐的風華,正是日本人的標竿。[據繚子所察,唐代步兵人人皆有馬代步,作戰時下馬衝鋒。唐代的武將,中原的身材高大,孔武有力,愛講理論,江南的娟秀犀利,沉著冷靜,靈活善變,西蜀的矯捷捍勇,不屈不饒,忠實可靠,陝北的堅韌頑強,不畏生死,勇猛無比,無論漢番皆有所長,皆有所用。(<--我想知唐代d軍人既服裝)
到了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日本的刀匠仍然堅守著傳統,由政府分配每人每年一點"玉鋼"的礦砂,從冶煉到錘鍛,從燒刃到研磨,世界但知日本刀匠的技藝超凡,卻不知每一個細節都是沿自中國。
日本人學自中國的八九成,中國人自己剩下來不到一成,只有幾個有心人勉力維繫。而日本人沒學到的一兩成,中國人自己也沒能保留下來,五六百年前就徹底失傳了。如今的中國人,早已不知刀劍,既不知道他們昔日的輝煌,也不在乎他們如今的朽爛。 一心要建立尊嚴的中國人,其實從來沒有正視過自己的尊嚴問題!! 。[據繚子所察,最好的劍和刀並不一定傷手但卻傷身,所以神兵可怕,歷代國器中兵器少,神兵可能有半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