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合報╱本報記者╱李承宇】 2010.11.21 04:32 am
國家文化總會、保存全世界最多甲骨的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日前提出將甲骨文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名錄」的申請案。計畫雖然功敗垂成，卻讓台灣人知道，3千年前河南安陽中國老祖宗們的「生活日記」，現在可好好保存在台北南港中研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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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研院史語所副研究員李宗焜，鑽研甲骨文已超過20年。
記者蘇健忠／攝影
3千多年前，在今天的河南安陽，商代老祖宗在獸骨、龜甲上記錄下「生活日記」：從國與國殺伐的刀光劍影，到妻子臨盆、丈夫對分娩時辰的憂心；乃至於未來幾天會不會下雨，甚至蛀牙這種疼起來要人命的生活瑣事。
世界記憶名錄 還末列入
3千年後，在距安陽約1500公里之遙的台北南港，仍有一群學者摩挲著老祖宗留下數萬片殘骨剩甲的「生活日記」，追憶這沉睡數千年的文化記憶：甲骨文。
國家文化總會和保存全世界最多甲骨的中央研究院史語所，日前提出將甲骨文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名錄」的申請案，然而至今仍未被這個希望「保護遭世界忽視且面臨消失危機的檔案與文化資產」機構列為今年的候選名單。
不少人從學術文化、國際政治的角度解讀，對這個結果覺得遺憾；然而這起事件也讓不少民眾赫然發現，原來漢字最早的根源「甲骨文」，並不只是歷史課本中遙不可及的虛幻名詞，而是搭幾趟車就可以親眼目睹，近在咫尺的真實存在。
老祖宗算命 裂痕判吉凶
甲骨文很大部分是老祖宗算命的紀錄。用龜甲算命，比起現代用塔羅牌費工很多。首先要把烏龜「殺、煮、挖」：殺完之後烹煮，再把龜肉挖除；接著把龜甲正面的膠質、鱗片剝除，分開腹甲和背甲，背甲再鋸成兩半。
把龜甲削平拋光後，要在背面先鑽鑿出凹穴，之後，占卜者把燒紅的木條插進這些凹穴中，龜甲受熱膨脹裂開，發出「卜」的一聲，並在正面產生很像「卜」字形狀的裂痕。占卜者根據這些裂痕來判斷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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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只有在中研院能看到刻在鹿頭骨上的甲骨文。
圖／中研院史語所提供
甲骨文專家、中研院史語所副研究員李宗焜細數史語所典藏甲骨文之「最」：全球數量最多：2萬5千片；世界上刻有甲骨文最大的龜甲：長44公分，寬35公分。一般而言，甲骨文通常刻在龜甲和牛的肩胛骨上，史語所還藏有全世界絕無僅有的，上面刻有甲骨文的鹿頭骨和牛頭骨。
身心障礙 商代殘忍對待
雖然珍貴的鹿頭骨刻辭，只是記錄當時人獵到一頭鹿，先拿去祭祖，然後大家分著吃掉這件事。但是透過一塊塊可能不到巴掌大的甲骨碎片，後人就能如影集「CSI犯罪現場」般，抽絲剝繭一窺老祖宗的生活細節、社會習俗。
從甲骨文中，後人看到了商代老祖宗對身心障礙者的殘忍。李宗焜說，從甲骨文刻辭中發現，當時人求雨的方法，是把患有雞胸症狀的殘疾人丟到火裡去祭神。
為何會知道是患有雞胸症狀的殘疾人士？李宗焜說，從甲骨文的字型可以看出。
重男輕女 毫不留情記載
從甲骨文中，後人也看到了中國人「重男輕女」觀念是多麼「源遠流長」。商王武丁為即將臨盆的妻子婦好用龜甲占卜，算出哪個時辰分娩吉利，哪個時辰不吉利。結果婦好在那個不吉利的時辰生下了孩子。那塊占卜龜甲上毫不留情地記下了這次占卜的應驗與否：之前預測那個時候生不吉利，果然，最後生的是女娃。
目前甲骨文約能辨識出4千5百字，但只占所有甲骨文四分之一。不過李宗焜說，這些辨識不出來的字很多都是人名、地名，當這個人死後，這個字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用，所以對解讀甲骨文意涵影響不大。
中研院收藏 世上最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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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板龜腹甲卜辭字跡、卜兆清晰完整，是中研院甲骨文的明星典藏品。卜辭內容是在戰前卜問某將軍是否得勝。
圖／中研院史語所提供
由於離商代老祖宗生活的地方有1千5百公里，且隔了道海峽、無數崇山，及更難翻越的政治屏障，讓今天台灣的甲骨文考古並沒活水注入；但中研院史語所收藏的這批甲骨文，還是當今全世界最豐富的。
1928年到1937年，史語所在大陸成立之初，考古學家董作賓率學者科學挖掘了15次，是第一次針對殷墟科學挖掘，也是至今規模最大的一次。所得甲骨，輾轉從老祖宗生活的安陽殷墟移到了台北南港。
李宗焜解釋，科學挖掘有別於盜墓，要把出土物的地層、墓葬結構等都清清楚楚標示記載，史語所至今仍保有當時挖掘的照片、紀錄片。
1970年代和1990年代大陸又針對殷墟進行兩次科學挖掘，但出土的甲骨都沒有史語所當年挖掘的數量多，因此史語所典藏的甲骨在學術地位上，還是相當重要。
一板甲骨文 「可換一棟帝寶」
【聯合報／本報記者／李承宇】
「這一板應該可以換一棟帝寶」，中研院史語所副研究員李宗焜指著手上一片距今3000多年，上面刻有甲骨文的龜甲打趣說。但是鑽研甲骨文超過20年，他本人沒有任何一片商代的龜甲、獸骨。
他好不容易從抽屜裡翻出一片幾可亂真，刻有甲骨文的龜甲，也是某次甲骨文學術研討會，主辦單位仿真擬作的紀念品。
李宗焜從小酷愛書法，大學對文字學有興趣，三年級就到研究所去旁聽甲骨學。之後到北京大學攻讀博士，把所有研究精力都放在甲骨文上。3000多年前的老祖宗，辛苦一筆一畫將文字刻在龜甲、獸骨上；李宗焜在北大，則是一筆一畫將這些老祖宗留在甲骨上的文字描摩下來。
「人生識字始憂患」，他以蘇東坡詩句自況。還說，自己學術生涯的上半場，幾乎都圍繞著「識字」，估計下半場也如此，「我這輩子的得失悲喜，都離不開『識字』」。
李宗焜的「識字工程」即將完成一項甲骨文研究的里程碑：他花了近20年的時間「地毯式搜索」文獻、私人蒐藏的所有甲骨文文字，目前估算約有4千5百個不重複的單字。李宗焜打算把這些字編纂成書「甲骨文字編」，成為至今最完整的甲骨文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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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甲骨文筆觸都是一刀一筆畫，但是龜甲上方筆畫較粗的甲骨文是以雙刀刻，再以毛筆填上紅色顏料，是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毛筆字」。
圖／中研院史語所提供
甲骨文對李宗焜而言不只是學術，更是藝術。他指著龜甲上有些以雙刀刻、再填上紅色顏料的甲骨文筆觸解釋，一般甲骨文都是一刀一筆畫，但是有些文字會用兩刀以上刻畫，再塗上顏料；或先用毛筆寫好字再用刀刻。這些中國歷史上最早的「毛筆字」，是喜好書法的李宗焜研究「甲骨書法」的材料。
「甲骨要有人研究，如果只當骨董蒐藏沒有意思！」李宗焜不諱言，現在台灣研究甲骨文的人很少，但他並不悲觀，認為「學生不是沒有興趣，只是沒有人帶進門而已」。
【2010/11/21 聯合報】@ http://ud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