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16 01:31 中國時報 【傅建中】
一九四九年中國大陸變色之後,美國掀起一場「丟掉中國」的大辯論。右派的「中國遊說團」(China Lobby)和麥加錫參議員則把矛頭指向三位國務院著名「中國通」。他們分別是范宣德(John Carter Vincent, 1900-1972),謝偉思(John Service, 1909-1999)和戴維斯(John P. Davies, Jr., 1908-1999),恰好三人名字都是John,所以有三個約翰丟了中國之說,不過美國「中國通」鼻祖費正清說,真正丟掉中國的是另一個約翰,那就是蔣介石,因為「蔣」和John的發音幾乎相同,這個笑話常引得美國人大笑,卻有很大的真實性,難怪有兩本西方人寫的蔣介石傳題目都是The Man Who Lost China (丟掉中國的人)。
這三個約翰先後在五、六十年代獲得平反,前二人且有人替他們樹碑立傳,范宣德的傳是《中國的替罪羔羊》(China Scapegoat: The Diplomatic Ordeal of John Carter Vincent),謝偉思當年在中國寫的親共政情報告則被編輯成書,以《失去的中國機會》(Lost Chance in China)書名出版,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舊事了,但戴維斯回憶錄式的自傳一直到日前才問世,距離他被杜勒斯國務卿以判斷有問題解職,已快半個世紀了。
戴維斯遲至一九七二年才動筆寫他的自傳,斷斷續續寫了二十年都沒完成,本書只寫到麥加錫開始對他攻擊時就結束了,對後來美中關係的正常化(證明他二戰時預言中共終將崛起取代蔣政權的正確),完全沒有著墨,令人稍覺遺憾。
華府的「國際戰略與研究中心」(CSIS)本月八日為戴維斯的自傳舉行了新書發表會,戴的一子一女出席了發表會。通常這種場合作者親自與會,並為當場購書的人簽名,這已是不可能。好在戴維斯在中國時刻有一枚中文名字的圖章,所以就以圖章代替簽名,倒也別開生面。看了圖章後,才發現戴維斯自取的中文名字是戴威思,大概他認為自己是 a powerful thinker吧。
戴維斯自傳的英文書名是China Hand,以同一書名出版的書,還有李潔明的回憶錄China Hands(注意 Hands 多數),以及專寫國務院「中國通」遭遇的The China Hands,作者是E. J. Khan, Jr. 這三本書對國務院的中國專家和他們所處的舊中國有生動的刻畫。
本書以作者在一九五四年十一月被杜勒斯國務卿從祕魯召回開始,國務院的「忠貞及安全審查委員會」認為他的「判斷和可靠」有問題,必須請他走路。杜卿和戴的岳父母有舊,說是如果戴需要找其他的工作,願意給他寫推薦信,就此結束了戴維斯的外交生涯,開啟了他在祕魯開家具店謀生的歲月,但因子女眾多(一子六女),負擔重,日子相當艱苦。麥加錫時代,凡是在中國服務過、並被指為親共的人,日子都不好過,一度是蔣介石政治顧問的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在美國無法立足,不得不去英國教書糊口,漢語學家狄凡西斯(John DeFrancis)靠推銷吸塵器維生。
書中以相當篇幅談戴和史迪威的關係,蔣介石與史迪威的失和,他與兩位上司高斯(Clarence E. Gauss)、赫爾利(Patrick J. Hurley)大使的不睦,尤其一九四三年的開羅會議,高斯以駐華大使未獲邀出席,而戴維斯以史迪威顧問的身分竟能與會,還和羅斯福對話,使高斯顏面盡失。
出身奧克拉荷馬油商的赫爾利視戴維斯為桀驁不馴的下屬,但戴維斯最厭惡的卻是當時的中國外長宋子文,他說宋是crook(狡詐的騙徒),宋也深惡戴維斯,必欲去之而後快。史迪威對中國戰區最高統帥蔣委員長,則在背後輕蔑的叫他小人(peanut),在這種人事糾葛、互不信任的環境下,期待戴維斯對國民政府有好感,可能難於登天。他在給國務院的報告中,預言戰後國民黨必定垮台,共產黨一定成功。針對蔣寫的《中國之命運》,戴諷刺的說:「這命運可不是蔣的,而是共產黨的」。
經由戴維斯向國務院的建議,美國終於在一九四四年派遣軍事觀察組常駐延安,戴曾親訪延安,和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袖長談。美國一度有意在延安設領事館。
美方管軍事觀察組叫Dixie Mission,這名稱是頗有含意的,原來Dixie指南北戰爭時脫離聯邦的南方叛亂各州,所以Dixie在此影射延安是叛亂地區(rebel territory),恐怕國共兩黨都沒能了解Dixie隱含的意指,就此而言,戴維斯總算沒有否定國民政府的法統。
戴維斯自傳的出版,象徵著那個世代「中國通」歷史的終結,他們和中國的恩怨情仇,也已隨風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