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課(上)
視訊:入中論自釋30_法無我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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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我看了一段名字叫「空性的特性」的文章,感覺很有幫助。這堂課就借它裡面的部分內容,來談談「空性的特性」。
從究竟上講,不能談空性有什麼特性。要知道,所謂的「特性」,是指某法特有的性質,但是空性遍於一切法,根本不是萬法之外的一種事,所以不能把空性跟萬法對待起來看。這樣一來,就沒辦法說它有什麼不同於其他法的「特性」。而且,「空性」沒有任何行相,不是可分別、能計執的事,也就沒辦法想像,更不可能真正把它描述出來。
這個問題很多人搞不清,常常會在這上面犯錯誤。很典型的就是:學了空性之後,覺得自己很了不起,是佛教裡的高層人士。平時喜歡跟人高談空性,以能談玄說妙為榮。並且會想:「那些人只懂得修修無常、皈依,很一般。我修的是勝義諦,每天都在觀空性,禪修空性的境界好殊勝……」像這樣,常常表現出一種高人一等的姿態。
其實,這樣的人跟空性相距甚遠。儘管他口口聲聲標榜自己通達空性,實際只是一種粉飾自我的習氣,用「空性」在作自我包裝而已。這種情況不僅不是證悟空性,反倒成了入「空」的障礙。為什麼呢?先前沒說空性時,他還不會這樣以空性增加我慢心,而說了空性之後,不但沒減少執著,反而跟無明我執相結合,多了一層高傲執著。或者他認為,在萬法之外另有一個空性可以觀摩把捉,這樣反倒成了障礙。結果一直拈牢不放,這樣的執著病更難治。
要知道,「空性」到底是什麼,這事只有親證才能了知。唐朝的惟儼禪師說:「我跟你說倒也不難,你聽了這些話就應當直下見去,這還好些。如果再作思量,卻成了我的罪過[1]。」意思就是,雖然可以旁敲側擊地講空性,但這也只是一種方便,不能當成真正的空性。因為這只是一種假說,就像指月的手指不能當作真月那樣。
禪宗不落言詮,直接以證量傳授,最易顯出空性特色。下面就借用禪宗語錄略說幾點:
一、本來現成
空性本來現成,天地萬物無不是空性。桂琛禪師說得好:「佛法不是思量所能測度,你向哪裡下口?(你想一口咬住空性,但空性是你咬的對象嗎?)還有一法近得你嗎?還有一法遠得你嗎?有什麼法相同於你嗎?什麼法不同於你嗎?既然如此,你為什麼卻要這樣艱難而去呢?[2]」本來不二,所以沒有什麼法離自己遠、離自己近,也沒有什麼法跟自己同或不同。遠、近、同、異都是在「二」的戲論上建立的。空性本來現成,說什麼遠近同異,自己在意根下作測度,都是自己作艱難而去。
馬祖也說:「平常心是道,沒有造作、是非、取捨、斷常、凡聖。[3]」所以「平常心是道」,你不要在這上面增添什麼。這裡也沒什麼造作,你不要總想著做些什麼。甚至在修行上,你也總想修出個成果,得到點什麼,覺得「無作無得」很沒意思。其實法性本來無作。同樣,也沒有是非。「是非、對錯」都只是妄情,這裡既沒有要建立的「是」,也沒有要破斥的「非」。取捨也沒有。不必非要把什麼取來,緊緊抓住,不肯放手。也不是要捨棄什麼。這裡沒有個實法可得,也就沒什麼斷常。從來沒有一個法斷滅,也不會有什麼法常住不變。這上面也沒有凡和聖。有「凡」,才有相對的「聖」。沒有「凡」,也就立不出「聖」。如果你執著一個「聖」,也已墮入戲論當中。
有人問僧一禪師:「什麼是毗盧佛?」禪師回答:「不超越。」一般人認為一定要超越,要有所不同。但實際上,法性平常,本來現成,就在這萬事萬法當中。
接茶受食無異於傳示心要。像趙州禪師,無論別人怎麼說,禪師都說:「吃茶去![4]」而且因為諸法原本現成,不用動身便已到家,不是非要跑到哪裡才是家。[5]
而且,既然空性本來現成,那必然是不假修治。就像有人問水陸禪師:「如何是學人用心處?」禪師答:「用心即錯。[6]」意思是說,這裡沒有你用心之處,你用心去抓它,反而不是。這裡不必以心去取著些什麼。本來現成的緣故,根本不必刻意造作。
再說,既然空性本來現成,那就不是另外有個東西可求。所以,靈佑和尚說:「不道別有法教渠趣向。」意思是,我不說另外有什麼法叫你修行趣向。
同理,空性天然不二的法性,沒什麼生滅、淨垢、增減等的差別。正如《心經》所說:「不生不滅,不垢不淨,不增不減。」你不要認為空性有什麼生滅。也不是先前受了染污,後來變成清淨。悟了空性的人也沒增加什麼,還在迷惑中的人也沒減少什麼。包括地獄眾生也不少分毫。
雖然空性本來現成,但是真正悟到並不容易。一般人生活在無明系統裡,錯把迷亂當真實,由於這種妄見遮得太久,積習太深,以至於無論遇到什麼事,都會出生妄執,把自己隔離在空性之外。所以,這事要悟也不容易。因此,要注意的是,不要因為空性本來現成,就整天散亂放逸。這樣只是白白浪費時間。就好比說,雖然電臺的信號本來現成,無處不在,但是,如果自己的收音機出了故障,也沒辦法接收。同樣,空性就像電臺廣播,無所不在,本來現成。但如果你自己相應不上,也只是空談。所以要重視修行,不能落在豁達空當中。
總之,空性的一個特點就是「本來現成」。不是只有特殊的地點、情況才有,它無處不在。所以,我們看很多祖師就是在穿衣、吃飯、擔水、劈柴等,做一些日常行為的時候開悟的。這樣知道後,起碼方向上不會搞錯。至少不會學完空性,認為:我現在就修一個空性,一切萬法都是低等的,只有我修的「空性」最高深,與眾不同。這種情況,明顯是不懂空性「本來現成」的表現。如果這種偏執一直不改,執著病只會越來越加深,口裡再怎麼談「空」也觸及不到真正的「空」。反而成了「執空」的病人。
二、無執
空性不是執著處,你能執著的事都不是空性。道悟禪師說:「去!不是汝存泊處。」講得明明白白,學人不可執著。我們的心執著慣了,一說起什麼就會產生妄執。包括對於「空性」,也要起執著。我們的心習慣住在一個所緣境上,碰到什麼就耽著在上面,對於空性也是如此。這時禪師就說:走開!走開!空性不是你停住的地方。
其實,「空性」就是真如,或者說是真如的異名。用「空性」這個詞,就是為了讓眾生聽到後不去執著。要知道,眾生處處生執,因此只能用「空」這個名稱來啟發他,讓他知道法性本來無執。意思就是,說到「空性」,
你就應當知道這沒有絲毫可以把持、執著。
因此,匡真禪師也說:「舉一則語,教汝直下承當,早是撒尿著在你頭上。」意思就是,我如果舉一則話,叫你直下承當,讓你一定抓住這個話,結果你把這個執為真如,那就誤會了。也等於我害了你,我在你頭上撒尿。因為你把語言、分別的境執為真如,也就成了證得真如的障礙。所以《起信論》說:「離文字相,離心緣相。」
同理,古德感念自己的師父說:「不為我說破,所以衷心感恩。[7]」禪宗祖師們都不肯說破,因為說出來的都不是。就是要你自己去悟。若是說破,你很可能把它執實了,這樣反而成了障礙。以這種方式,學人了悟後,就會非常感恩:幸虧你當時沒為我說破,不然我今天就沒辦法開悟了。悟本禪師也說:「我不重先師道德、佛法,只重他不為我說破。」說的也是這個道理。
既然無可執著,那麼「有」和「無」都不是。如果你說「有」,就像一個僧人曾經問:「一塵含法界時如何?」投子和尚說:「早是數塵也。」這個僧人正問的時候,已經在執著「一微塵中含攝法界」這個名言,所以投子和尚說:你早已經是很多塵垢了。同樣,如果你執著一個「澄澄絕點」,也已經成了心識的境,並不是真如[8]。如果你專門學這些話,這是鸚鵡學舌,並不是你的實證境界。更可怕的是如果你以這些話來裝點門面,誑惑別人,那就造罪不淺了。再比如,有一僧人問:「吞盡百川水,方明一點心。如何?」阾珏和尚說:「雖脫毛衣,猶披鱗甲。」「吞盡百川水」,但還有這「一點心」,就像雖脫了毛衣,還披著鱗甲。這還不是!這「一點心」也要吞盡才行。
同樣,「無」也不是。如果你說「無」,比如雙峰禪師說:「據某甲見處,實無一法可當情。」 仰山禪師卻說:「你解猶在境。」意思就是,你的解還在「境」上。既然沒有一法可當情,你為什麼還著在「無一法可當情」這個法上呢?
因此寂天菩薩說:「勝義非心境。」
三、無得
證得空性時,你自己就是空性,所以空性不是你所得的對象。在現證的時候,並沒有「主客對待」,哪裡有什麼得或不得?假如有所得,那你已經處在空性之外了,能說證到空性了嗎?
《永嘉證道歌》中也說:「不見一法即如來。」由於自己跟諸法已是一體,哪裡還有什麼法和非法呢?《心經》中說:「無智亦無得。」沒有什麼智慧,也沒有智慧的所得。石頭和尚也說:「真物不可得。」真東西不可得,可得的全是假的。居遁禪師說:「若道我得我會,則沒交涉。」如果說我得了什麼,會了什麼,那就成了毫不相關。紹修禪師也說:「具足聖人法,聖人不會,聖人若會,即是凡夫。」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聖人法成了聖人所會的對象,那就落在能所二取當中,也就成了凡夫法。
所以這裡不能擬議,也無可趨向,它並不是你所得的對象,這不像我們讀世間書,或者做世間事業,最終得個什麼。它是無所得。但也不要落在偏空上,《心經》說:「以無所得故……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密多故,得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也就是佛果以無得而得。
智禪和尚說:「能所俱絕,名為見性。」能所都沒有了,才叫做見性。雪峰禪師說:「盡大地是汝。」這裡,如果你認為自己是「能」,此外還有個「所」,或者說這邊是「我」,那邊是「法」,你就在諸法之外,就不能說「盡大地是你自己」了。
總之,對於證得空性的人而言,萬法是同一個本體、同一個本源,所以說空性外沒有自己。如果你認為空性外還有個「我」,是「我」證得了空性,那你早已誤入歧途,因為你把空性看成對象了。其實,前面說的「無執」、「無得」,也是因為「能所不二」。所以這上面沒有可執的事,也不成立所得的法。
五、不可思議
空性難以領悟的原因是只有親證了才知道。此外它不屬於什麼,既不是口裡談的,也不是心裡思量的。只有機緣成熟,你丟掉執著時,才容易體會。
一般人習慣於用自己已知的經驗,來想像未知的事。但是已知的法全是錯亂,怎麼可能用它來想像一個未知的事呢?這樣去想像、推測,結果就是,越是用心去求,執著反而越深,離空性反而越遠。
相對我們凡夫已知的經驗來看,空性當然是不可思議。正如《心經》中所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色、受、想、行、識,含攝了一切身心世界的現相,而這些竟然都是空性,這對於已知的經驗來說,實在難以理解。我們會認為,所見、所受、所想、所知,樣樣都很實在,為什麼說它們是空性呢?《金剛經》中說:「所說身相,即非身相」,「莊嚴佛土者,則非莊嚴,是名莊嚴」等,這也同樣讓初修的人摸不著頭腦。又像法融禪師所說:「今說無心處,不與有心殊。」我現在說的無心之處,並不是跟有心分開的。而且「即心是佛」和「非心非佛」竟然是一回事,一般人也搞不清。又說「真空不空」,「妙有非有」等等,實在都難以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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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景德傳燈錄》:「師曰:『諸上座!不用低頭思量,思量不及,便道不用揀擇。委得下口處麼?汝向什麼處下口?試道看,還有一法近得汝,還有一法遠得汝麼?同得汝異得汝麼?既然如是,為什麼卻特地艱難去?』」
[4]《禪苑蒙求》:「趙州問僧:『曾到此間否?』僧云:『曾到。』州云:『吃茶去。』又問僧:『曾到此間否?』僧云:『不曾到。』州云:『吃茶去。』院主問:『曾到且從,不曾到如何吃茶去?』州乃喚院主,主應諾。州云:『吃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