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 照

在東漢，光武皇帝登基後，偃武修文、表彰節義，特別注重地方官吏的甄選考核，更是尊崇縣城鄉里有操守德行的人，多有人因孝悌廉潔而拔擢為官。
 　　
會稽郡陽羨縣，有一個人名叫許武，十五歲時父母雙亡，和兩個年幼的弟弟許晏、許普相依為命。許武白天躬耕農圃，夜晚秉燭讀書，更身兼親職，挑起養家的重擔，教導弟弟生活起居、讀書辦事，以及禮義廉恥等做人處世的道理。
 　　
許武下田耕作時，許晏、許普年紀還小，體能不足，連耕田的工具都拿不動，當然無法幫上什麼忙，但許武總會帶著兩個弟弟一同到田邊，一邊耕作，一邊示範給他們看。許武拿起耰鋤，擊碎田裡的土塊，翻鬆土壤並把雜草鋤起來，再將田土整平，乃至播種、照顧到收成，如此反覆動作。兩個弟弟也都看在眼裡，尚未學會耕作，已先體會到種田的辛勞。日子久了以後，雖然許晏、許普沒有親自下田演練，經過許武詳細的示範、解說，再加上長期的觀摩，實際操作時，自然就能很快上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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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武下田耕作時總會帶著兩個弟弟，一邊耕作，一邊示範給他們看。）

到了晚上，是許氏三兄弟的讀書時間。許武坐在兩個弟弟旁邊，講解文章的句逗章法、文意內涵，指出經典裡的禮法道義，如此諄諄教誨，希望他們成為德術兼備的人。而許晏、許普畢竟還在童稚階段，仍有玩心，有時候也會坐不住啦!或聽不進去、沒有遵照許武的指導來學習。每每發生這種情形，許武都會嚴正以對，但他並不會責怪兩個弟弟，反而自己到許氏宗廟前長跪不起，懺悔祈求：「我的德行不足啊！沒能確實教導兩位弟弟。希望父母在天有靈，能夠啟發他們的心智，使他們明白事理。」許晏、許普長期受到兄長照顧，看他竟然為了他們的過錯自責罰跪，深感愧疚，也跪在哥哥旁邊哭著反省認錯，自請處罰。許武看他們真心誠意地省思改過，這才拉著他們站起來，自始至終都不會疾言厲色對待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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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許武指導弟弟讀書，希望他們成為德術兼備的人。）

到了成家的年紀，許武仍然沒有娶妻的打算。有人勸他該成婚了，許武卻說：「我還有兩個弟弟，如果娶了不適合的妻子，無法和睦共處，怕兄弟情誼會有嫌隙啊！」從此以後，街坊鄰居都稱他為「孝悌許武」，聲名逐漸流傳開來。州牧和郡守都聽到了許武的事蹟，交相寫了推薦函上奏舉薦，果然，被朝廷徵選為議郎。許武迫於君命，奉旨赴任。臨行前，特別叮囑兩個弟弟說：「我離開以後，你們自己要躬耕力學，一如我在家的時候，不可以懈怠，荒廢了家業及學業，否則有愧於祖先的遺訓！」
 　　
就任之後，許武的聲譽、名望愈發顯著，朝廷有重大的政事無法決斷，便會請教許武的意見，而他引古證今，議論皆能指出關鍵處，大家都覺得他的分析及結論就是最好的辦法，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於是越來越倚重他。有一天，許武念及兩個弟弟，已經在家勤勉學習許多年了，卻沒聽說有地方官舉薦，有點擔心他們是不是鬆懈怠慢了，想要回家查看，便以尚未娶親及弟弟學業未成的理由，上奏請予准假歸鄉。
 　　
許武回到家鄉後，先到祖先的墳前上香，再推託有病而卸下官印奉還朝廷，不願再回去當官。過了一陣子，塵埃落定之後，許武一派悠閒地把兩個弟弟叫過來，探詢他們學業的狀況。許晏、許普對哥哥的提問都能應答如流，陳述清晰暢達、論理明白確實。許武看他們有這樣的表現，非常欣慰、歡喜。再接著稽查田產家業，更比以前多了好幾倍，可見許晏、許普勤儉持家，方能積累豐厚的家產。於是許武進一步著手籌辦弟弟的婚姻大事，遍訪鄉里的良家女子，做好安排，自己才娶妻，兩個弟弟也接著結親成家。成婚之後，兄弟妯娌仍住在一起，彼此相親相愛、恭順和睦，毫無嫌隙。
 　　
幾個月後，許武忽然對兩個弟弟提出分家的想法，許晏、許普恭敬順從地接受哥哥的提議。於是許武召集鄉里的長輩，當眾分產。大家都想說，許武向來照顧弟弟，以孝悌著名，必定處處謙讓。沒想到，許武以曾在朝為官的身分以及交遊甚廣的理由，佔去最好的房產田地及健壯伶俐的童僕。
 　　
當下，有些人就忿忿不平地離開了；有些人搖了搖頭，覺得果然當了官心地就不一樣了；有些人則等著看許晏、許普有什麼反應。許晏、許普長期蒙受兄長教誨薰陶，知書達禮，完全以孝悌為重，所以覺得哥哥這樣分配理所當然，絲毫沒有不滿。
 　　
分完家產後，許氏三兄弟仍常常交流往來，妯娌間亦和順無爭，和分家之前沒什麼兩樣。鄉里鄰居暗自讚嘆許晏、許普，既不違拗兄長，又不貪家產，孝廉俱足，於是許晏、許普的名聲也逐漸流傳開來。
 　　
漢明帝即位後，下詔求賢，縣令向州牧和郡守舉薦許晏、許普，兩人本欲謙讓，許武則勸他們說：「少時學習，壯年行道，這是君子的本分，你們不應堅決推辭。」許晏、許普只好應詔就官。為官五年間，他們雖然不似許武那樣有名望，但清廉謙讓的德行是全朝有目共睹的。有一天，許武忽然去信，引用老子的話提醒他們說：「知道滿足，就不會受到羞辱；知道適可而止，就不會遇到危險。」又說：「你們在朝廷，既然沒有出類拔萃的才能，應該急流勇退，讓出位子給其他更有賢德的人。」許晏、許普因而上奏，推說想要歸鄉重敘兄弟情誼。皇帝不捨人才，折衷讓他們改任家鄉附近的郡太守，並寬假三月，以盡兄弟之情。
 　　
許晏、許普返鄉後，許武慎重地帶他們到父母的墳前上香祭拜，隨後設宴召集鄉里父老，揭示他這幾年來的苦心。原來，當年許武憂心兩位弟弟埋沒在他的名聲之下而誤了終身名節，才藉由分家彰顯許晏、許普的孝廉。許武又拿出一本帳冊交給他們，裡頭詳細記載著這幾年來田產的收入，且一絲一毫都未任意取用。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齊聲讚嘆。而許晏、許普明瞭哥哥的苦心與犧牲，深深感動，哭倒在地。
 　　
後來，許氏子孫興旺繁盛，世世代代在朝為官，持續不斷。「孝悌許家」的美談為人歌頌，流傳至今呢！（改編自馮夢龍《醒世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