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靜君

連假，高速公路南下車道車潮壅塞，雅華家車內凝重、沉滯氣氛和窗外因PM2.5而灰暗混濁的空氣相呼應。

「叭~~~」一聲長鳴嚇了丈夫永平一跳，前方的車子已經開動，後面的見他們這輛沒動靜，心急按起喇叭。永平急踩油門又踩煞車，後座兒子手中的飲料經這麼一顛，脫手往前飛落，掉在雅華褲腳旁。

「你是豬腦袋嗎？拿個飲料都不會。廢物，什麼事情都做不好，要你不要買你偏要買，結果咧，倒在這裡。你要當狗來舔乾嗎？」雅華高八度的聲音，迴盪在狹小空間。永平喵一眼後照鏡，兒子面無表情的盯著窗外。兒子的淡定，讓雅華更加惱怒，「從小沒被教好，被慣成這種德行，你爸窩囊，讓你給阿嬤寵成這種死樣子。大、小都一樣，人渣、窩囊廢，.......」。

從清水交流道開罵，車子已過濁水溪，雅華愈罵愈氣，永平覺得老婆的聲音愈來愈遠，握著方向盤的手愈握愈緊，深怕自己一失控，就往那橋下衝。

再苦，也不願意和婆婆住

兒子自做完月子後，就留在南部由阿嬤照顧，兩年多前終於以北部學校資源豐富為由，將兒子接回一家團圓。但兒子不適應新生活，常哭著要找阿嬤。兒子一哭，雅華就生厭，她千盼萬盼這一天，不應該是這樣的，老公已經是個媽寶了，兒子還心靠著阿嬤。婆婆雖然不住一起，但像個背後靈般，遙控兩百公里外的另一個家。

雅華當初看上永平溫和個性，只是婚後發現好性情其實怕惹事，尤其是對他媽逆來順受。婚後，永平萬事不沾塵不管家裡的紛爭，她這當媳婦的，自然被推到前線當成擋子彈的肉靶。還好沒有同住，一周忍耐著婆婆「教誨」兩天。兒子接北部不久，永平的部門被裁併失去工作，婆婆三番兩次要他們遷回南部，雅華寧可在辦公室對蠻橫主管吞聲忍氣，也要守住一份薪水，不願意回去和公婆同在一屋簷下。

詎料，永平居然在失業的情況下，聽婆婆的話把房屋拿去貸款，將錢借給滿口空話的小叔創業。「房子頭期款是媽媽給的，就當是還她錢。」面對雅華的憤怒，永平不冷不熱反應著。「我聽你在放屁，貸款我繳多少......」雅華連珠炮似的回擊，永平如錄音室的隔音綿，聲音到這裡戛然而止，一如平常任憑她一人唱著獨角戲。老公失業、兒子環境不適、工作壓力、貸款、婆婆嘲諷，雅華晚上常睡不好覺。

叨唸狂罵，沒人理會

人家說母愛是天性，雅華見到兒子卻常生無名火，老公謀職不順、也不積極，卻又堅持不做家事，只願意接送兒子。漸漸，兒子不哭了，但似乎沾染老爸息氣，對她的管教多是面無表情。兒子愈是沒反應，她就愈惱怒，「你那什麼死人臉，......」，兒子不哼、不應，老公這時就會躲在房間打電玩，雅華本來只想說兩句，提高音量就變大聲叫罵才壓得過那音量，有一次兒子的造句練習，歪歪斜斜「好像--我的家好像地ㄩˋ」，她氣到把兒子那頁作業撕爛。

雅華厭惡這樣的自己，單親的她自小夢想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兩個小孩在白色的客廳跑來跑去，她輕聲喊著『小心喔！』，先生回到家，桌上有熱騰騰飯，她是一個全世界最溫柔的太太和媽媽。」眼前的這一切，和她想的都不一樣。

車龍又停下來了，雅華瞥見濁水溪床猶有菅芒花在晚冬風中亂舞，想到兒子說的地獄，突然打了個寒顫，覺得自己和那芒花一樣，任憑風吹無力可施。每天對著兩個毫無反應的人，自己才是活在阿鼻地獄啊！雅華忍不住啜泣起來。

攻擊性語言消除挫折與壓力

夫妻之間日常生活不知不覺中，總會累積許多不滿的情緒，爭吵是一種宣洩情緒的方式、也是一種溝通的途徑，大家耳熟能詳的「床頭吵，床尾和」大抵是屬於這種性質，是良性的吵架。人們透過溝通才能形成親密關係，一旦溝通的渠道受阻，生活裡的焦慮、擔心、害怕、恐懼常不自覺地轉以指責方式來表達，藉由攻擊性語言來消除這消除這些負面感受。

責罵他人者真正的意圖是在尋求對方的支持，渴望獲得對方同理，並且自認為是為對方好，是「愛之深，責之切」。責罵者以愛之名的並不是藉口，而是真心這樣這樣認為。因為以愛為名，罵人者在言語攻擊時並不會意識到這是自己是在單向發洩，不會注意到這是在滿足降低自我焦慮的需求，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他人。責罵他人者亦會將這種語言的攻擊行為，錯認為是和對方溝通，一旦未獲得期待中的回應時，談話的內容易從「對事」擴大變成「對人」，藉由否定對方的人格、擅自下斷言、遷怒他人，藉此激怒對方。

互動之中被指責的一方，想當然爾，聽到批評或責罵的言語心理一定不好受。人們遭受攻擊時本能性的動作是「戰」或「逃」，面對指責「充耳不聞」不回應，以情緒隔離作為防衛，暫時保護住自我之際，也在逃避面對問題。這種應對姿態，會讓對方覺得你是站在更高的位置，瞧不起人而相應不理。為了獲取回應，只好採取更激烈的手段，拼命往人痛處踩。一方愈冷漠，一方怒火燒得愈旺，徒增彼此痛苦。

責罵的殺傷力，比想像中驚人

言語是很有力量的，它是既是溝通工具也能當攻擊武器。台灣社會，傳統上男人較不善言辭，怯於溝通，在家暴通報案件中，不乏因伴侶咄咄逼人，拙於言辭應付而出拳相應的案例，而男性通報家暴案件中，遭受語言暴力亦居首位。但是，罵人的人，也有罵人的委屈，溝通不良，錯誤的表達方式，使雙方都現在關係的困境內。

語言暴力傷害成人間的親密關係，對未成年兒童的傷害更深，眾所周知語言暴力會造成孩子心理傷害，而腦神經科學家進一步證明語言暴力還會導致發育中孩子大腦受損。日本熊本大學教授友田明美與美國哈佛大學合作研究發現，「發育時期遭受語言暴力者，這些人長期受到語言暴力刺激以及負面情緒的壓抑，導致顳葉停止生長。兩側的顳葉容量都比平常人小；語言暴力的頻率決定了後遺症的影響，顳葉皮質在受損或功能障礙，會產生如失語症，或是記憶比較能力等缺失。」語言暴力同時摧殘生理與心理健康。

人是活在語言所建構的現實當中，因而，被語言打到十八層地獄最底層的阿鼻地獄所受的無間苦，也只能透過語言的轉化，將人從惡的輪迴中解脫。雅華與永平一家是有愛的基礎的，學習新的溝通方法，正視問題，是解除煉獄枷鎖的開端。從這故事裡提醒自已，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珍惜與善用語言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