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泥人的故事                   佚名

在一條大河的一邊，住著一群小泥人，他們很久很久以前就住在那裡，過著平凡的生活。每位泥人全身上下都是泥巴做的，包括他們的心。泥人們從小父母就會教他說: “我們是泥人，要保護好自己，特別是自己的心，不要隨便拿出來，不然很容易就會受傷的。”所以每個泥人都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自己，把自己的心包得緊緊的，更不會去靠近那條大河。

只不過，在泥人的歷史上，也流傳著一個古老的傳說: 很久以前，有一位小泥人曾經鼓起勇氣過河，在歷經千辛萬苦之後，他成功了! 並且回來告訴大家: “只要能把自己的心敞開，不怕受傷害，就過得了這條叫“修行”的大河，雖然在過程當中會很辛苦，但是最後就會發現，原來在我們泥人的泥巴心裡，有一顆永遠都不會壞的、像金子般的心，而在河的對岸，則是一片想像不到的美景，有繁花綠葉，如茵芳草，，，。”他並且帶領著一群相信他的人，過了河，到了彼岸。

這位曾經是泥人的人，後來被他們稱作 “佛陀”，只不過，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到現在大部分泥人都懷疑的地步，他們寧可相信這只是一個神話故事，在現實生活中，要他們把心拿出來，或是靠近那條大河，這是非常不可能的事。

有一天，一位小泥人說，他想像歷史上的這位偉人一樣，把心敞開，嘗試過河。

當他說了之後，其他的泥人紛紛反對: “那只是一個神話而已，泥人怎麼可能過河呢？你不要做夢了。”“你知道肉體一點一點消失的滋味嗎?” “你將會成為魚蝦的美昧，連一跟頭髮都不會留下，更不用說你的心了。”

然而，這個小泥人決意要過河。他不想永遠都只做一個小泥人，也不想永遠都把心包得緊緊的。他想發掘在自己的泥巴心裡，那顆永遠都不會壞、像金子般的心。但是，他也知道，這必須要經過一番很艱辛的過程。而這個艱辛的過程，就是他將要去經歷的大河。

小泥人來到了河邊，猶豫了片刻，就把自己的心敞開，決心不再保護它，跳進了水中。當他進入了水中時。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頓時覆蓋了他。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特別是自己的心在飛速地融化著，彷彿不再屬於自己。

他開始感受到了其他人的痛，其他人的苦，以及其他人的淚。這些痛苦、悲傷像雨點一般侵襲著他的心，讓他的泥巴心痛，並且不斷的在融化。

“快回去吧，不然你會毀滅的！” 河水咆哮著說。

小泥人沒有回答，只是沉默著往前挪動，一步， 一步。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他的選擇使他連後悔的資格都不具備了。如果倒退上岸，他就是一個殘缺的小泥人，在水中遲疑，只能夠加快自己的毀滅。而傳說給他的承諾，則比死亡還要遙遠。

小泥人孤獨而倔強地走著。這條河真寬啊，彷彿耗盡一生也走不到盡頭似的。小泥人向河對面望去，彷彿看見了那裡錦緞一樣的鮮花和碧綠無垠的草地，還有輕盈飛翔的小烏。會後悔嗎? 他對自己說: “絕對不後悔，與其生生世世都把自己的心封閉，不肯面對這個世界的苦難，不肯分擔他人的悲傷，這樣活著又有何意義呢? 與其這樣活著，我寧願把自己的心敞開，面對這個世界的苦難，分擔他人的悲傷，就算會受傷也不要緊，就算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心會碎成千千萬萬片也沒關係。我再也不要像過去那樣過活了，不管是否真的有 “佛陀” 這個人存在過，不管那個傳說是否是真的，我一定要走上這條路。”

小泥人想: “佛陀” 以及那些跟他一同去的那些人，現在在做什麼呢? 可能正慈愛的望著我吧! 因為我終於走上了跟他們同樣的一條路。不管怎麼樣，我絕對不埋怨，是我自己放棄了過去那種封閉自心的安穩生活的，沒有任何人強迫。只要踏上了這條路，看到了他人的苦難，就不可能假裝沒看到，再回去過著過去那樣的生活，就算自己的心會傷痕纍纍，甚至為了他人而悲傷莫名，使自己的心碎成無數遍，再也拼不回來，也比過去那樣活著要好太多了。不管怎麼樣，我絕不回頭。

河水不斷衝擊著他，每衝擊一次，他就強烈的感受到他人的苦一次，身體以及心就又融掉了一點。再這樣下去會怎麼樣呢? 大概自己會徹底的消失吧! 他心想。由於感受到了其他人的悲傷，以及這個世界的痛苦，使得小泥人的淚水流了下來，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泥人們幾乎都是不流淚的，因為淚水會使自己的身體融化，這也是泥人們把自己的心包得緊緊的原因之一。流下來的淚沖掉了他臉上的一塊皮膚，不斷流下來，滴在小泥人的心上。小泥人想: 原來流淚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啊! 是這麼的苦澀，原來分擔他人的悲傷，與他人感同身受是這樣的一種感覺，他想: 還不錯，跟過去麻木的生活比起來，這種感覺似乎更好一些。

到最後，小泥人的身體已經殘缺不全了，就連他的心，也只剩下最堅硬的那一塊還存在，其他的都融掉了。小泥人記得，長輩們曾經說: 泥人的心只要最堅硬的那一塊還在，就不會死。所以，小泥人還是頑強的往前移動，朝著似乎是不可能到達的對岸前進。突然，一股強大的水流衝了上來，讓小泥人感受到了許多人、乃至於其他生命內心當中，最沉痛的悲傷，這種悲傷感像潮水一樣，把小泥人的心緊緊的裹住，讓他喘不過氣。小泥人想: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著這麼難過的事。算了，我自己的心，乃至於我的生命，又何足吝惜! 若是能夠替他人承受這些痛苦，我可以放棄一切，不管是我的心、我的生命、、、甚至是我想要到對岸去的心願，都可以放棄。”就在這個時候，他不再顧惜自己，不再想著要到對岸去了，並且對於整個世界，以及所有的生命生起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他瞭解到了: 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其他生命的感情以及悲傷，跟他的感情以及悲傷是一樣的，那位路上難過的小女孩、曾經與他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甚至是草地上爬行的毛毛蟲，所有的生命，都與他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分別。他的淚流了下來，滴在了他的心上，把他心上僅存的那一部分變的柔軟了，終於也融化了。小泥人的整個身體，以及他的整個泥巴心都化掉了，碎成了無數片，融入了滾滾河水中，與河水成為一體，什麼都不剩下，終於，一切都歸於沉寂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泥人突然發現，自己居然在岸上了。他如釋重負，欣喜若狂，正想往草坪上走，又怕自己這個殘缺不全的身軀會玷污了彼岸的潔淨。他低下頭，開始打量自己，卻驚奇地發現，他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除了一顆永不變壞的心，而佛陀以及過去的那些先行者們呢? 也已經跟他的心融合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他什麼都明白了，從來就沒有什麼幸運的事情。花草的種子首先要穿越沉重黑暗的泥土才得以在陽光下發芽微笑，小鳥要跌倒，失去了無數根羽毛才能夠錘煉出凌空的翅膀；做為泥人，雖然本來就具有這一顆永不會壞滅的心，但卻無法顯現，若是想要發掘它，必須要敞開自己的心，讓自己不再躲在堅硬的外殼當中，而是願意背負他人的苦，他人的淚，把自己的泥巴心徹底融掉了之後，才能讓本有的金子一般的心顯現出來。而歷史上的佛陀，就是在泥人家族當中，第一個把心敞開，走了最長的路，掙扎得非常艱難，到最後才徹底覺悟的那個人。而作為一個小小的泥人，他只有以一種奇跡般的勇氣和毅力，越過了這條叫 “修行” 的大河，才把自己心上的塵垢給去除掉，然後，找到自己本來就有的那顆永不變壞的心，並且，才知道原來真正的佛陀一直都跟自己在一起。

其實，每一個生命都有這樣一顆心。關鍵是你想不想去獲得，願不願意鼓起勇氣，走上這條路。若是你願意走，並且能夠堅持到最後，就一定能找到自己那顆本自具足的、永不壞滅的佛心。

這個世界的苦難是如此的多，我們的淚水啊，也永遠都不會停止

註: 本篇故事改編自喬葉的文章 “小泥人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