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文。這事兒呀!
我的觀點不同,我由衷認為從來無關「比例問題」。
我認為,一切始終應該是文言文「內容的『類型、順序』」,以及「學習的『方法、重點』」的問題。
文言文讀來確實挺煩的,因為它是「當時的語言」!
語言這事兒本來就不是容易的事,對於一個不是我們「此刻正在使用的語言」都算艱難,任誰學來都要有天分。
即使同樣是中文也常往來香港廿多年了,我到現在還是學不會廣東話。
而中國歷史上,又有太多「不同的地點」、「不同的當時」!
那些宣稱「喜歡文言文」的人,怎麼可能不是少數人?
沒人能夠阻止我,認為那些宣稱深愛著文言文、拼命說文言文多要命多重要的人,如果不是中文系的宅男女,就肯定是活在古代幻想中的文雅小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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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文言文在漢魏晉之前的「很濃縮」,唐宋時代的若算差不多,明清時代的文言文則真的「很囉唆」。
文言文,其實是「語文」,包括了「語言」及「文字」。
所以當中究真起來,其實還包括了符號學、傳播學,乃至接受美學的層面。
我這輩子曾經見識過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篇文言文,不是來自中文課堂、中文老師,或者課本。
當年見到一位小學畢業的宮廟乩童,在起乩後他以尖銳的聲音,口中說出了濃縮對仗又巧妙的七言詩句。
詩句內容我記不得了,只見他搖頭晃腦的,甚至還以毛筆字跡端秀寫下了非常典雅、又具啟發、又帶暗示的七言四句讖詞。
即使我從小就被視為算是中文優異,古文詩詞讀寫無礙,那位乩童或者說那位不知名的神鬼,還是強過我甚多。
乩童退乩之前,寫下了:「度後又度 度自吾心」讓人尊敬又沈吟的八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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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識過能寫出文言文的「神」,祂們都不囉唆。
這使得所有讀起來甚囉唆的文言文,最初我都很厭煩!
國文考試能考高分,並不表示就一定喜歡,乃至會毫不厭煩。
就像我當年就很討厭王陽明的文言文,且又還是「思想家的文言文」,且又更是「思想自成一家說著自己的道理還說來繞去的文言文」,讀來就讓人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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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類型的文言文,學校課本所選輯的大多更趨向一種「論述、理性」的內容篇章。
越到高中課本所選讀的往往「更是艱澀、也更不實際」;懵懂的高中生,讀著些抽象辯證的古典思想。
尤其多數古文,彷彿都懷有一種「家國興亡」的情懷並刻意壓制、灌輸;這是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是甚為皺眉的!
但這些「讓人討厭的文言文」,幸好唯獨還有一點「不太讓人討厭」。
往往因為有機會讀了這篇古文,所以知道了「這位作者」!
因為一篇文言文,因此認識了一位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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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許多讓我很厭煩的文言文,背後卻來自某些讓我後來挺喜歡、或挺同情的「古人」。
讀這些古人的故事生平、生涯起伏、罷黜流離,反而很迷人!
雖說有些高中的文言文「考試出題」,包括那些註釋與解釋、作者與生平,出題老師最愛廣設陷阱,真的夠變態了!
但文言文作者,乃至其本身的「傳記」確實很好看,多數也很有啟發。
以前高中時,讀完一篇新的文言文,我總是嘟囔的碎念著:
「要不是看在你這人挺可憐/挺有意思的份上,讀你的這篇甚至還要我花上寶貴的生命時光背幾句,你真是死了還陰魂不散!我也真是倒了八輩子大楣!」
然後,我又跑去圖書館或書店找找,還沒有這人的其它古文輯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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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自己始終認為,國文課教中文尤其文言文,其實應該「先介紹作者」!先說完作者的生平故事、瞭解他的時代背景、甚至特別的遭遇和心境。
之後再來介紹或閱讀他的這篇「文言文」!如此才能自然而然的「入人、入文」之後文章也就「入心」了!
在我們離開校園之後,九成以上的古文都再也不會記得了,但我們可能還會記得「某些古人」。
包括他們的遭遇、他們的抉擇,他們的努力、他們的無奈;特別是一旦我們自己,也走到和他們一樣的處境。
據此,或許我們還會願意去「記得某些古文章句」!
伴隨著古人的「人之痕跡」,他們遂以文句或文章的方式留在我們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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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想想:我們究竟應該記得「文言文的什麼」?
如果不是那一些可以伴隨我們今後成長與人生的「精神與觸動、情懷與感動」,那些之乎者也之間的細細碎碎,莊嚴也等同雜念,又有什麼值得讓我們花時間去特別閱讀與記憶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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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讀到那首「雨霖鈴」,北宋柳永雖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仕途也是坎坎卡卡,但他做為一個曾經到處上任都被百姓喜歡的地方官,雖然沒能在朝中一展畢生所能,命運卻是讓他成為最終筆下,少數能夠寫進人間凡俗情深透心的一位流傳千年的詞人。
這樣的文言文,怎麼可能會不去愛上,或背起來呢?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
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
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沈沈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按:鄧麗君也唱了: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AEuUgXyG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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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因此時至今日,我由衷認為,且對我自己依然有著深意與影響的,同時也最值得的文言文是「詩詞」。
詩詞,是「最美、也最值得的文言文」!
中文詩詞裡「有字、有詞、有句;有音、有韻、有歌;有人、有景、有情」。
直到現在,我依然還是很感謝我父親在我小一開始,就強迫我背誦「全唐詩」與「全宋詞」。
最初那些背誦我很反抗,但背著背著,自己越來越舒服、也越高興!有時高興、有時也想哭。
小三我因為與班導師衝突,從花蓮明禮國小被迫轉到花師附小。小三下學期寒假後的冷冽冬天,來到陌生不識一人的班級。我一邊唸著李清照與李後主的詞,憑欄眺望小學今後的飄零人生,一邊默默流淚。
詩詞裡有一些濃縮的、說不出的,美麗到讓人感動不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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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的,即使在小學,我自己對於中文的「字形、字音、字義」,乃至寫作文的「寫意、寫情、寫景」,都有了自然而然的貫通與歸納。
我在小學六年級,就寫了四千多字得獎的短篇小說。
特別是據此後來在「文字」與「語言」之間、「發聲」與「感受」之間,透過古代的中文詩詞,影響了包括我後來學習英文在內的其它語言的相對通達,且更容易掌握要領!
後來我認識所有從小就背誦唐詩宋詞的小孩,長大都有更為優異的中英文語言能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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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傳統具備「集體主義」的概念下,除了詩詞之外,古代的文言文始終帶有一種「意識價值的綑綁」,剝奪著自由心靈的極限探索。
我國高中時,經常讀國文真格越讀越火大!青春叛逆的本能在文言文中找不到出口與共鳴。
為了打發且平衡,我後來從家裡書櫃中翻出不少大本的「中國山水風景名勝的照片攝影圖輯」,一邊讀古文讀煩了,就翻翻中國東西南北各省的風光瞧瞧。
這個意外之舉,後來形成我自己對於包括文言文在內,不採取文字的「邏輯記憶」,而發展成文字本身具備「圖像記憶」!
中國歷史地理的時空基礎,也就此深深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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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本身具有「聲音結構」,即使文言文也不光是讀看,而應該是要唸出聲的!
然後再加上一些攝影、國畫的照片圖片,形成閱讀文字同時形成出的「視覺結構」。
即使是討厭的王陽明,至少我也願意構思並同情,那位本名叫王守仁的討厭鬼,蠢兮兮的在竹林裡對著竹子整整七天,只為了想格物致知結果病倒的呆樣。
我對於王陽明畢生周旋在仕途的追尋毫無共鳴,但我還挺喜歡他年輕能文致理、中年後善武治軍,一生勤奮絕無懶散的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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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從文言文中引發出對「古人」的興趣,是我真正也最大的收穫。
於此自然同時引發對於歷史、地理的好奇,慢慢建立出屬於自己人生「時間、空間」的對照與結構。
大學聯考時國文85分、歷史88分、地理92分的我來說,高中與之前所有讀過的文言文如今早已灰飛煙滅。
但後來我自己的人生,之所以得以相對更自由的往來在不同的時間與空間,一生得以自在無礙的描繪與訴說,心中任何抽象的觸動與微妙。
特別是後來能毫無障礙的深入閱讀「大藏經」!
若非那些包括從小來自詩詞、文言文在內的積澱與啟發,或許終將是另一番渺不可知、蒼白無言的沈浮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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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呀,我怎麼一不小心,寶貴週日時光一眨眼又寫那麼長!
還是聽聽最懂我在「說什麼」的鄧麗君,解說並唱的隨便一首「思君」。
瞧瞧當年鄧麗君,是怎麼示範當一位「文言文老師」的。
她那樣的教法,正如我上述所說。如此才是典範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