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獅吼》現代聊齋
第二回 戀風塵溺殺親兒 貪小錢砸石害命
貪花戀色愚癡漢，竟為風流害妻孩。
酒徒為財殺孝子，苦命寡母淚哭幹。
冤魂齧齒未曾休，百年仇恨深似海。
因果自古分毫清，今朝討還命債來。
話接上回。且說朴公進入方丈室，將今日異事簡述一遍。長老用溫水將殘粥蕩乾淨，徐徐咽下，說道：“十餘年前，也曾遇見過此事。
你可記得那位南洋少年？他因血飼古曼童，打開了身體的陰性通道，任何眾生皆可附他身體。”
樸公猛然憶起：“是的，那少年眼看命懸一線，附體眾生接連不斷而出，不少是有宿世冤仇、想奪他性命的。多虧您循循善誘，將它們的心結一個個解開，再超度去極樂世界，少年才能逐漸康復。”
三學長老道：“起初附體眾生也不願接受超度，直至認識到因果不虛，如今的痛苦皆因過去造惡所致。方才開始懺悔，獲得解脫。”
想起岳珠母親的慘狀，樸公深歎一口氣：“可是惡趣眾生，一直陷在身體的痛苦與負面的情緒中，並不願意懺悔，這時該如何引導？”
長老撚起佛珠，語含悲憫：“他們不知道因果的道理，難以生起懺悔心。所以寺院大開方便之門，舉辦蒙山施食法會，佈施食物、藥品，來解除他們身體上的痛苦。又通過講經說法，讓眾生明白因果不虛。直到他們願意懺悔罪業，皈依三寶，追求解脫，這時再超度，就十分容易了。”
樸公合掌恭聆，再再求教：“有什麼辦法，可讓他們當下就消除痛苦？”
三學長老慈眸含笑，說道：“十年前大地震的時候，很多人被壓在廢墟下面。雖然已經命絕，但神識依然困在其中。我在定中進入廢墟，告訴他們，你被壓住的只是一具軀殼，神識卻是自由的，放下對身體的執著，身體上的痛苦就會立即消失。點醒了這層道理，他們就能立馬從壓抑、黑暗的環境中出來了。佛的智慧是真正能讓眾生離苦得樂的靈藥。”
樸公受益匪淺。突然他的手機鈴聲大作，原來劉洪再被附身。嶽珠無法，只好求助於他。朴公略顯躊躇，長老鼓勵道：“去吧，你隨我三十年，知見已正，不必擔憂。”
未進地藏殿后的小廂房，便聽裏面隱隱有淒厲之聲：“……我死而有知，訴之陰曹。今得權杖，特來索汝性命！”一時寒風大作，群樹瑟瑟而響，於灰天暗地之間，頓生悲悚。樸公閱歷久深，光明磊落，但還是略受驚嚇。
他定下心神，扣門入室，見劉洪雙目赤紅，憤火噴溢，見到樸公，也不理他，兀自向嶽珠痛斥道：“我為夫家料理家務，撫養稚子，無不悉心瘁力。賊廝何以待我？慣向青樓買笑，耗費家資無數。春風十裏揚州路，你且自問嫖宿了幾個來回？歸來便是挑刺，無辜責打妻兒，若單是如此，我也隱忍罷了。”
她言及悲傷處，伸手戟指，咬牙切齒，顯然憤怒已極。“你戀上一個妓女，欲納至家中。她苦於從良，非正室不從。你們二人合計逐我出戶，可我未犯七出，為何要遭休棄？你為了讓我死心，竟將兒子溺死水中！那年夏河暴漲，你藉口帶兒子看大水，于僻靜無人處，將他推入河中。孩子撲騰掙扎，你便鉗住他的脖子，死命壓在水下，直到氣絕。”
她無限冤屈一時傾訴，發出撕心裂肺的嚎啕：“可憐吾兒方才四歲，已會心疼爹娘。他也是你的孩子，你怎麼就忍心將他殺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你為了一個女人，怎就做出此等畜生不如之事！”
嶽珠木木聽著，也不知心中有無悔意。那婦人怒至極點，發出冷笑：“兒子死了，我也心灰意冷，不久投河自盡，終於滿了你們的願。到了閻羅殿裏，方知兒子是你所殺害。於是向閻王討了權杖，化作厲鬼，纏附你的身側，令汝生生世世，永無安日！”
突然冽風狂嘯，猛烈捶打窗門，老舊的玻璃喇喇作響，搖搖欲碎。
“你和前夫結婚九年，為何沒有孩子？”婦人目光詭譎，喜恨摻半，俯下身來輕聲問道。嶽珠囁嚅無聲，她仰首大聲蔑笑：“害死自己孩子的人，還想生出孩子？你且問蒼天同不同意，鬼神同不同意！”
樸公面含悲憫，籲歎道：“你的冤屈我都理解……”
還未說完，劉洪忽然面容枯槁，呈衰敗絕望之色，兩眼混沌無光，怔怔直視前方，緩緩道：“你妻兒俱在，理解什麼？你能體會兒子慘死野外的絕望麼？”
嶽珠又遇一位命債債主，心下悲涼，暗想今晚還有活路？
“他素來孝順，知我愛吃炊餅，便打柴去集市賣，換了錢買餅。結果到了晚上還未回來，我這盲婦放心不下，便拄了拐杖一路摸過去。就在村外的石灘上，摸到他血肉模糊的身體。滿地的冷血早已凝固，懷裏的三個餅卻還是溫熱的。”
“我去告官，官府沒用作為，一直抓不到兇手，”她長長歎了一口氣，“追凶無望，我便一頭撞死在衙門前。”
“我青年守寡，就這麼一個孩子。你這酒徒為了搶幾吊錢，就用石頭將他砸死。你且問問自己，你的良心在哪里？”她質問嶽珠，字字流血。
嶽珠見她不如前一位狠厲，也大了膽子，嘟噥著推諉：“這都是前世的事，同我現在何干……”
話一出口，樸公立即喝斷：“前世的命債就想抵賴麼！”
為時已晚。那雙混沌的眸子裏，驟然射出怨毒的目光，死死盯著嶽珠。嶽珠舊疾突發，頭疼欲裂，死命以頭搶地。樸公忙去攔她：“你這是做什麼？”
岳珠忍著劇痛，向樸公求救：“我自小就有這毛病，頭疼起來就想撞石頭，非得撞得頭破血流才舒服。大德快救救我！”
朴公向劉洪合掌作禮道：“您兒子慘死石下，不知現在還痛苦嗎？”
劉洪雙眉深蹙，面色憂焦：“真痛苦啊！痛了幾百年，渾身爛肉，生蛆生瘡。”
樸公又道：“您希望兒子的痛苦立刻消失嗎？”劉洪濁目圓睜，旋即黯滅：“怎會有此妙法？我於冥間尋覓百年，一無所得。不可能的。”
樸公懇切道：“一試便知。您兒子去世後，神識便離開了那具軀體，身上的痛苦就不再相關了。血肉模糊的身體只是一件破衣服，丟掉它。放下對身體的執著，就不再痛苦，他依舊是個健康的年輕人。讓他試著這麼想，看看可有變化？”
劉洪忽然面生喜色，雙手激動地顫抖，濁目沁著淚光：“這可大好！我兒說，他渾身的傷痛皆已不見。”
嶽珠見有轉機，又大了膽子在一旁低語：“一想身體是假的，痛苦就能消除？那我的頭疼病，豈不是想一想也能痊癒？”
樸公解釋道：“鬼道、地獄道眾生，因福德淺薄的緣故，並沒有真實的肉身。一切肉體上的痛苦，都源於他們無明的觀念——執著病痛的身體是真實存在的。只要明白這個身體是虛幻的，就能消除痛苦。但是我們人類，確實存在肉身，普通人沒到一定的修為，想要觀之為幻，很有難度。但是觀想身體是虛幻的、願意代眾生承受身體的痛苦，這樣的想法可以減輕病痛。”
他又安慰盲眼老婦：“您依照此法，生前失明之苦，如今也可消除。”
不多時，幾許歡喜自劉洪臉上蕩漾開來，他雙目晶晶，笑意盈盈，欣然道：“做了百餘年盲婦，這可是頭一次看清世界。”她雖喜笑顏開，但看向嶽珠的眼神依舊充滿怨恨。
樸公見此情景，繼續勸慰道：“佛法的智慧可消除身體的痛苦，心中的怨結與嗔恨，不如也一同放下。你想要報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你未必能夠得到真正的滿足。”
“要我放下仇恨，那我兒這幾百年來受的苦，豈不都白受了？”老婦怨氣又升，恨恨道。
“老人家，您兒子受此苦難，也是自己的惡業所致。報復他，您也不會真正快樂，不如求解脫。”
老婦有所動搖：“解脫？這幾百年來，我們母子受的苦太多了，真真受夠了。”
樸公告之：“要走解脫之路，需要福慧雙修。如今獅吼寺正在建設，您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積累福報。再通過聽經聞法，來獲得智慧。解脫自不遠矣。”
老婦眸光流轉，因為心結打開，曾經灰暗的臉色完全消失，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緩緩道：“甚好，甚好……”
因為這件事，嶽珠終於相信因果不虛。既然欠下這累累命債，自己或許真的只有半年陽壽。於是誠心懺悔，廣做善事，既為自己，也為捨命護兒的母親。
正是岳珠母親捨身警子的因緣，引出了之後千奇百怪的故事。無數眾生通過劉洪之口，訴說前世的血海深仇、千年幽怨。他們以自己的血淚經歷，證實人死並非如燈滅，因果報應真實不虛。
因為嶽珠之母的附體事件，成了後來無數眾生得度的緣起，所以她借此功德，終於得脫地獄。
或有人言：“輪回之事，虛無縹緲，若非親見，何以信之？”
此言差矣，光陰流轉，往日的銘心記憶，皆如春夢了無痕，何況前生事呢？如若不信，但也無妨，後面的故事可有趣得緊呢，且聽下去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