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父親後,家裡有個位子永遠空了...吳若權:後來我才明白,他其實一直都在
吳若權在40歲送完父親最後一程後,一路陪伴中風、罹癌的母親直到現在。他在這當中發現了一項真理:「其實,我們不管怎麼努力,終將面臨生命消逝的遺憾,而這些遺憾,其實都是因為愛。」
遺憾終將來臨,但吳若權選擇用另外一種方式,更深刻地愛著父親。於是每周帶著媽媽拜訪父親生前好友,在過程中發現,經過與他們的共同聊天的這個「儀式」,不只沖淡了哀傷和家人間死氣沉沉的靜默,父親也在記憶中慢慢活了過來。
例如,吳若權從不知道,母親的廚藝都來自父親。本來以為是母親很擅長做菜,父親離世後,跟舅舅聊天,才知道真正的大廚是父親。回憶起父親,吳若權笑開了,他接著說:「以前都聽我媽說,你爸就是怎樣怎樣,後來靠我們一點一滴去拼湊,不只對爸爸的記憶完整,連對他的愛也完整了。」
「我才深刻知道,原來肉身的離開並不是真正的離開,雖然人不在了,但感情卻能更親密。」
改變想法,從理解開始
對比父親突然離世,吳若權母親生命力旺盛,歷經兩度中風、癌末都堅強地活下來。面對這20多年的照護時光,身為主要照顧者的吳若權,極其艱辛。
當時,他從早上5點半忙到晚上11點,張羅中風母親三餐、算準中藥、西藥之間的間隔、回診、復健、打掃家裡…還得忙自己的工作,把自己當兩個人用。而當他好聲好氣捧著藥到母親面前,身體疼痛的母親常鬧脾氣嚷嚷:「什麼?又要吃藥!我剛才不是才吃過嗎?」
而吳若權已出嫁的姊姊回家探望,難免因為關心對他叨唸幾句。有次,姊姊看著他怕母親半夜起床跌倒,拿著棉被在母親房門外打地舖,姊姊勸他回房睡,吳若權不肯,明明是手足之間的好意與關心,來來往往次數多了還是難免摩擦。
如同所有留在家裡,長期擔任照護者角色的人,透支體力、精神磨損,都會產生許多必須面對處理的負面情緒。
吳若權意識到自己的憤怒,不斷地想:「我想要做一個被害者、還是掌控者?」例如,面對母親的孩子氣、固執,他想,凡事都是一體兩面,母親就是這麼堅韌的個性,才有辦法度過人生最艱難的時光。中風這20幾年來,母親努力復健、吃藥,就算罹癌也有辦法跟病魔纏鬥,且每次都驚險地活了下來。他選擇理解,往好的那面想。
「我們不欠父母,不該愧疚,或是以『報恩』的心態來照顧他們,應該要甘願,以愛做出發點。」
比對錯更重要的事
面對手足,吳若權覺得「不能改變別人,所以只能改變自己」這說法多少有點消極,於是他轉了個彎,選擇相信「不能改變別人沒錯,但你能選擇盡力、無愧於心,就能使他人受影響,產生改變。」
改變了想法,再來就是落實到日常選擇上了。吳若權身為心理諮詢師,當然知道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但我們能不能不再看我們的『差異性』,把眼光放在我們的『共同目標』上?」
例如,吳若權因全心全意照顧,時常恍惚覺得,那惡性腫瘤原本是長在自己身上,只是母親代為受苦。而母親總會說:「沒關係啦,我都呷到80幾歲了,沒關係的。」
「不行啊!我要盡力救她,所以我們有共同目標,就是『她要平安,漸少病苦』。」於是日常生活中的摩擦,母子間的想法不同,因著眼於遠大的、一致的目標而顯得微不足道,長照所產生的苦難,最終印證了親情的美好。
手足缺席照護現場怎麼辦?
「活到中年,你要有『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認知。」他眼神篤定的說。
成長歷程不同,與家人的親疏遠近也不同,親情間有許多曲折、幽暗的角落,是無法言說的。他發現身旁的中年朋友,常面臨手足缺席照護現場的窘境,對此,吳若權提出看法「那些缺席的人其實不是不愛父母,只是他們沒辦法處理心中巨大的悲傷,所以會選擇逃避。只要逃避,心中的百般糾結就不用掏出來面對。」
吳若權在手足間的角色,恰好是留下來的主要照顧者,他心甘情願照顧母親,以愛為出發點。因為他知道,無論逃不逃避,生命就是會有來去,就算做得再好,都必須面對父母終將離世的遺憾。
「父親的突然離開,讓我學到死亡只是肉身的消逝,愛還在;而母親讓我學到,如何從日常生活中毫無保留的愛她。只要盡力、無私的去愛父母,就能讓自己的遺憾小一點。」
「沒有絕對的誰對誰錯,彼此相愛才是事實。」吳若權的中年體悟如此透徹,他明白,當無常成為日常,只要盡力去愛,就能在生命必然的遺憾裡,得到永恆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