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 門 黃 犬
李斯臨刑,顧其子曰:「吾欲與汝復牽黃犬、臂蒼鷹,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遂父子相哭,而夷三族。斯蓋悔今之富貴而死,不若昔之貧賤而生也。寧思兔逢鷹犬,不猶己之罹斧鉞乎?兔滅群,汝夷族,適相當耳。不知其罪而反羨之,至死不悟者,李斯之父子歟?!
螯 蠣 充 口
晉何胤謂:「[魚*且]蟹就死,猶有知而可憫;至於車螯蚶蠣,眉目內缺,唇吻外緘,不榮不瘁,草木弗若,無聲無臭,瓦礫何異?固宜長充庖廚,永為口食。」噫!是何言歟?!此等雖無眉目唇吻、榮瘁聲臭,寧無形質運動乎?有形質而能運動者,皆有知也。汝不知其有知耳?況眉目等實無不具,特至微細,非凡目所見,而欲永為口食,胤之罪上通於天矣!
錢塘金某者,齋戒虔篤。以疾卒,附一童子云:「善業日淺,未得往生淨土,今在陰界,然亦甚樂,去住自由。」一日呵其妻子云:「何故為吾墳墓事,殺雞為黍?今有吏隨我,稍不似前之自由矣!」子婦懷妊,因問之。則曰:「當生男無恙。過此復當生男,則母子雙逝。」予謹記之,以候應否。俄而生男。復妊,復生男,男隨斃,母亦隨斃。乃知一一語皆不謬。然則為父母殺生,孝子豈為之乎?
鹿 祀 求 名
士人有學成而久滯黌校者,禱於文昌:「設遂鄉科,當殺鹿以祀。」俄而中式。既酬願已,上春官,復許雙鹿,未及第而卒。噫!殺彼鹿,求己祿,於汝安乎?
有集養老書,日用服食,多炮炙生物。至於曰雀、曰雁、曰雉、曰鴛鴦、曰鹿、曰兔、曰駝、曰熊,多豪貴少年所未及染指者。先德有言:「饒君善將息,難與死魔爭。」胡為老不息心,反勤殺害,誤天下老人並其子弟俱陷地獄者,是書也。孔子曰:「老者安之。」定不教渠殺生為安。孟子曰:「七十食肉。」亦定不教渠遍食眾生肉也。作俑者其思之。
祀 神 不 用 牲
杭俗歲暮祀神,大則刲羊蒸豚,次則用豬首雞魚之屬。予未出家時,持不殺戒,乃易以蔬果;家人雖三尺童子無不愕然,以為必不可。予燃香秉燭,高聲白神云:「某甲奉戒不殺。殺生以祭,不惟某甲之過,亦非神之福。然此意某一人獨斷,其餘皆欲用牲,倘神不悅,凡有殃咎宜加予身;若濫無辜,非所謂聰明正直者。」家人猶為予危之。終歲合宅無恙,遂為例。
天地生物以供人食,如種種穀、種種果、種種蔬菜、種種水陸珍味。而人又以智巧餅之、餌之、鹽之、酢之、烹之、炮之,可謂千足萬足,何苦復將同有血氣、同有子母、同有知覺、覺痛覺癢、覺生覺死之物而殺食之,豈理也哉?尋常說:「只要心好,不在齋素。」嗟乎!戮其身而啖其肉,天下之言凶心、慘心、毒心、惡心,孰甚焉?好心當在何處?予昔作戒殺放生文勸世,而頗有翻刻此文,不下一二十本。善哉斯世,何幸猶有如是仁人君子在也!
予見屠酤之肆,生置鱉鱔蝦蟹之屬於釜中,而以百沸湯烹之,則諭之曰:「彼眾生力弗汝敵,又微劣不能作聲耳!若力敵,則當如虎豹噉汝。若能作聲,冤號酸楚之聲,當震動大千世界。汝縱逃現報,而千萬劫中,彼諸眾生,不放汝在。汝試以一臂納沸湯中,少頃而出,則知之矣。」今不意此報乃我當之。因思自少至老,雖不作此業,而無量生來,既宿命未通,安保其不作也。乃不怨不尤,安意忍受,而益勤修其所未至。
齋 素
富貴人不能齋素,其故有二:一者耽芻豢之悅口,二者慮藜藿之損身。不知肉食蔬食,體之肥瘠或因之,而壽夭不與也。且鹿之壽最永於諸獸,而所食者草耳;虎食肉,而壽之長短於鹿,何如也?鹿不肉而壽,人何獨不然?雖然,有厄於病苦,心雖欲齋而力不副者,有制於所尊,心雖欲齋而勢弗克者,則姑行月齋、日齋及三淨肉,但堅持不殺可也。久之,宿習當自斷。
孔明藤甲之捷,燒諸洞蠻悉成煨燼,其言曰:「吾雖有功於國,損吾壽矣!」世人咸知殺人為罪矣,而於牛羊犬豕等日就庖廚,則恬然不知怪,寧思薄乎云爾,烏得無罪?禮云:「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世人咸知殺畜之大者為罪矣,而於蝦蜆螺蛤等,一下筯以千百計,則恬然不之怪,寧思薄乎云爾,烏得無罪?噫!據含靈皆有佛性,則蟻與人一也,何厚薄之足云?如其貴欺賤、強陵弱,則人可殺而食也,亦何厚薄之足云?梵網稱「凡有命者不得故殺」,其旨深哉!
道流作醮事竟,必謝將,大者殺羊豕,小者買見有三牲。其說曰:「酬將之護壇場也。不爾,且得罪。」嗟乎!昨日設箇齋,今朝宰六畜,一度造天堂,百度造地獄。其是之謂乎?夫將,其他吾不能知,只如雲長公之大義天植,王元帥之赤心忠良,彼豈以牲牢之謝介諸懷耶?相沿今古,道流中無一高行者止之,真可悲悼。如恐得罪於將,則近日一江湖無賴,以祈雨鎖械將身,而將不加禍,蓋不與小人較也;而區區為口腹故,反加禍於修功德之齋家也,有是理乎?敢以告夫明理之士君子。
華亭趙某,詣清浦探親,舟行次,見一人立舟上,諦視則亡僕也。驚問之。答云:「見役冥司,今將追取三人耳。」問三人為誰?則曰:「一湖廣人,一即所探親也。」其第三人不答。又問:「得非趙某否?」曰:「然。」趙大駭。至所探親,則已聞室中哭聲矣。益駭甚,趣棹還舍。僕曰:「君且無怖,及夜吾不至,則免矣。」趙問何故?曰:「於路見有為君解者,以君合門戒殺也。」後夜果不至,趙竟無恙。今尚在,已十年矣。萬曆丙午七月記此。
因 病 食 肉
有受佛戒,斷肉食,而忽罹病緣,為親友所強勸,已而遇俗醫又慫恿之,至有久茹齋者,一旦破毀。不思肉之力僅能肥身,不能延命,智者已必不為,又況膏粱子弟,或癯瘠如餒人,而蔾藿田夫,或充腴若富賈,則肥身且未,保如命何?菜食而病,教以食肉;肉食而病,復令何食?在病者以理自持而已。若其位處卑幼,上有尊人,勢分所臨,不可違逆者,食三淨肉可也,殺生而食不可也。
殺 生 人 世 大 惡
或問:「人所造惡,何者最大?」應之者曰:「劫盜也,忤逆也,教唆也。」予曰:「是則然,更有大焉,大莫大於殺生也。」或曰:「宰殺充庖,日用常事,何得名惡,而況最大?」噫!劫盜雖惡,意在得財,苟歡喜而與之,未必戕人之命;而殺生則剖腹剜心,肝腦鼎鑊矣!忤逆者,或棄不奉養,慢不恭敬,未必為阿闍楊廣之舉。況闍廣所害,一世父母;而經言有生之屬,或多夙世父母,殺生者自少至老,所殺無算,則害及多生父母矣!教唆者,惡積名彰,多遭察訪,漏網者稀;彼殺生者,誰得而詰之?則搆訟之害有分限,而殺生之害無終盡也。是故天地之大德曰生,天地間之大惡曰殺生。
虎豹之食群獸也,鷹鸇之食群鳥也,鱧獺鶿鷺之食魚蝦等諸水族也,物類之無知則然;具人之形,稟人之性,乃殺諸眾生而食其肉,可乎?是人中之虎豹鷹鸇、鱧獺鶿鷺也!雖然,虎之害不及空飛,鱧之害不及陸走,人則上而天、下而淵、中而散殊於林麓田野者,釣戈網罟,百計取之無遺餘,是人之害甚於物也。孔子曰:「仁者,人也。」孟子曰:「仁,人心也。」人而不仁,是尚得為人乎?既名為人,必無殺生食肉之理矣!
一貴人齒高而爵尊,有上賓至,留飯。賓意其盛饌也;則糲飯及菜羹一器而已,無兼味。賓大嘆服。今富家待客,烹炮煎炙羽毛鱗介等種種眾生,大非也。或難曰:「易言大烹以養聖賢者,何也?」噫!獨不聞二簋可用饗,亦易之明示乎?而僧家雖不宰殺,素饌多品,亦非所宜也。或又難:「盂蘭盆盡世甘美,以供賢聖僧者,何也?」噫!獨不聞貧母以殘汁奉辟支而感生天之福,亦內典之明示乎?在心不在物故也。
世人廣殺生命,以供朝夕,備宴賞,奉祭祀,皆謂理所當然。既其當然,則何為旱乾水溢而官禁屠宰,然後知屠宰之為非也?雖然,旱災而小霑,水災而少霽,已彘肩羊肘高懸市井矣!又杭俗祈禱觀音大士,必請至海會寺,而滿城宰殺,誠意何在?深可怪嘆!倘其時時戒殺,戶戶持齋,必能感召天和,雨暘時若,田禾豐穰,海宇清寧,葛天無懷之風再見于今日矣;奈何習俗相沿不可救也,哀哉!
世俗畜小金魚者飼以蟣蝦,畜鶴者飼以細魚。飼鶴則一食動以百計,飼金魚則一食動以千計,積日而月,積月而年,殺業無邊矣!夫養蠶也,孳生六畜也,為飽暖而造此殺業也;魚與鶴,供一翫視而已。嗟乎!是亦不可以已乎?
世 俗 許 願
世人祈求子嗣者,祈延壽命者,祈消疾病者,祈解災難者,祈取功名者,祈安家宅者,祈益資財者,如是等事,第一不可告許宰殺牲牢之願。此名惡願,有業無功,縱得遂心,美好一時,苦報在後。乃至許袍許旛,許造殿堂,許置供器,雖與上之葷祭不同,然大悲平等名佛,正直不偏名神,豈有因賄降福之理乎?縱得遂心,本人命所自致,非許願力也。據理而論,惟在廣作諸善耳。忠君孝親,憐貧愛老,救災恤苦,戒殺放生,種種陰騭,種種方便,隨力所能,皆力行之,善功所感,理必降祥。倘不遂心,則應歸之天命,委之宿緣,不怨不尤,彌加行善而無退悔。
人 不 宜 食 眾 生 肉
經言靴裘等物皆不應著,以其日與諸畜相親近也。夫此特著之身外,況食肉則入於身內乎!今人以犬豕牛羊鵝鴨魚鱉為食,終世不覺其非,何也?夫飲食入胃,遊溢精氣以歸於脾,其渣滓敗液出大小腸,而華腴乃滋培臟腑,增長肌肉,積而久之,舉身皆犬豕牛羊鵝鴨魚鱉之身也,父母所生之身,現生即異類矣,來生云乎哉?夫五穀為養,五菜為充,五果為助,內經語也,人之所食也亦既足矣,而奚以肉食為?既名曰人,不宜食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