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至
枯木生花
乾枯的古梅,樹形蟠曲,蔓生青苔,好似匐匍在地上爬行一般。
對俗人來說,枯木早已喪失生命力,但若以心眼來看,卻會感覺枯木另有一種生存的力量,甚且較嫩樹更具韌力。
枯木花開卻外春。(《人天眼目》)
以常理而言,枯木是絕不可能開花的,因為生命早已結束。
但以佛心觀之,卻可領會到雖是枯木,也散發著佛性的光輝,一如青春正盛的花朵。
要知道,存於此世的一切,俱是佛的本來面目,每一次都有他特別的意義。
初發心
下雪的季節到了。這是初雪,初雪也是雪,沒有人會說初雪不是雪;同樣的,也不會有人去爭辯第三場雪是不是雪!
雪就是雪,無論是何時下的雪。
佛道,
初發心是佛道,
正成覺亦佛道。(《正法眼藏》)
道元禪師鼓勵世人發願參禪,他說:初次坐禪的發心,與大悟徹底的悟心並無差別。
當人生出坐禪辨道心之際,已經處於佛道之中,且佛道本身亦已於己心現成。
人生資歷無所謂初學或老練,凡眾生俱為修行之道友。
雪漫漫
白雪漫漫,輕柔純淨,卻具有不可思議的力量。
很少人看到雲的時候會心存惡念。因為雲的潔白,使人心遠離了污穢塵欲。
二祖慧可尚未入道前,名喚神光,當他請求初祖達摩大師納他於門下時,天上正下著紛飛細雪。神光就這樣立在少林寺外的雪地中,以利刃斬斷手臂,向達摩大師表明參禪求法的決心。
道元禪師十分重視這個故事,他說:
雪漫漫大地,大地雪漫漫,
非雪漫漫,大地無盡界。(《正法眼藏》)
立於漫漫雪地之中,特別會想起佛的大慈大悲心。
願人以白雪漫漫洗濯內心的塵埃污穢,而生活在清淨純潔的世界中。
一字不說
有些人志得意滿、自以為是,喜歡滔滔不絕的說著毫無內涵真義的話題。
釋尊傳法給迦葉,即以心傳心,其開悟的內容不著一字,只是會心一笑。
四十九年中,未嘗說一字。(《宏智廣錄》)
這句話是宏智禪師在釋尊成道後記述釋尊傳道的經過。
人生的確不可思議,一個喋喋不休的人,所說的話,旁人只當東風過耳,聽如未聞,深感不耐,但當此人猶如音響故障,嘈雜難耐。而沈默寡言的人開口時,人人凝神靜聽,將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奉為金科玉律去遵行。
經常與具有修養的人相處,就算不言不語,也可以在其行為當中獲得助益,學習到完美的人生哲學。
照心古鏡
抬頭挺胸的說「我正在努力」的人,雖然值得嘉勉,但心中存有太多的「我」,就很明白的顯示此人尚未徹悟人生。
忘卻一己的存在,方能真正投入佛門的境界。
並且,要以先德古佛的教訓,作為返觀內照的心鏡,時時刻刻反省審查。
何以不知,
從容於明窗之中,
有照心古鏡。(《正法眼藏》)
道元禪師在如淨禪師處,學得「只管打坐」的禪道,並以達到身心脫落為目標,主張「不立文字,教外別傳,直指人心,見性成佛」。
然而,並不是因此就斷絕先德古佛的明訓,而是與之相互對照,以檢視自己坐禪修行的成果。
應將「我執」觀念棄絕,以無心平靜的坐禪參道。
自燈明,法燈明
釋迦八十歲時,在傳道途中因病去世,常侍釋迦左右的阿難,在釋迦臨終前請教:「我師死後,阿難將依何為生呢?」
釋迦指示他:
自燈明,依自,法燈明,依法,
其他無處可依。(佛陀)
人若能感受到內心的明燈,則外來的明燈也可以感受到。人雖有體內體外之分,但並不妨礙光明的照射,這無礙光就是永恆的明燈。無礙光的現象就是阿彌陀佛,而阿彌陀佛正是無量、無限的意思。
人若能使無礙光常在身邊,即可「自燈明,法燈明」,而「捨棄依賴心」。
這也就是「一燈在房,不怕夜行。一盞燈,黑暗何懼?」
超越佛祖
一心向道的佛門弟子,都以超越老師為目標,潛心修行,希望更上層樓。
而禪學教育也是以弟子超越老師為目的,希望下一代的成就能夠高於前輩,以承先啟後來闡揚禪的精神。
所以禪者常鼓勵僧人,要努力超越釋尊及達摩大師,使自己的禪境大開。
設使:
超佛越祖,亦未免自西至東。(《永平廣錄》)
每日以此自我激勵,就能達到像釋尊或達摩大師的境界,但還要努力再超越,否則不過同樣是「自西至東」而已。
上述目標雖然不易達到,但人生只要全力以赴,努力修行,便不致落後太多。
以超越釋尊和達摩大師為一心的志向,這是學禪者的最高理想,即使不一定做得到,但「雖不中,亦不遠矣」!
勢不可使盡
集錄《碧巖錄》的宋朝高僧佛果禪師,在舒州太平寺任住持時,其師五祖法演傳給他《法演四戒》,其第一戒是:
勢不可使盡。(《大慧武庫》)
法演禪師的解釋是:「勢若用盡,禍必來」。
人很容易順著時勢去做一些事情,但這正是危機的所在。在最順利、運氣最好的時候,不知不覺會埋下毀滅自己的種子。因為人並不是在逆境中才開始不幸的,而是在勢盛時即播下了不幸的種子。
第二戒是:
福不可受盡。(《大慧武庫》)
法演禪師解為:「福若受盡,緣分必斷。」意即人們若盡情享樂,幸福與快樂之泉必會很快枯竭,而帶來幸福的緣分,也就會因此而中斷了。
規矩不可行盡
《法演四戒》中的第三戒是:
規矩不可行盡。(《大慧武庫》)
根據法演禪師的解釋是:「一旦把規矩行盡,就會帶來麻煩。」
規矩是藍本、戒律之意。做人凡事宜以身作則,但若要用規矩來束縛別人的話,就會引起反感。有規矩是好事,但不可連芝麻大的事也斤斤計較,否則就會帶來麻煩。
禪者常說:「知之佯不知,學之佯未學,行之佯未行。」意即做人不可太精明,使周圍的人備受壓力,這就是禪者的處事態度。
《法演四戒》中的最後一戒是:
好話不可說盡。(《大慧武庫》)
依法演的解釋為:「好話若說盡,就會流於平淡無味。」親切、和善、美麗的話是好的,但無論什麼話,如果說得太明白,趣味就會降低,使人索然無味,這句戒語的意義,實在比「過猶不及」還深刻。
無為無事人
一個被輿論抨擊議論,卻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的人,其實更會拘執於無意義的瑣事之上,使心胸無法舒展豁然。
其實,凡事不必一定向外求,只要修心養性,深入內心尋找,便可覓著真如的自我。
禪宗祖師達摩大師,有一日聽見弟子說「自我的一切皆為空」時,便訓誡弟子們:「必須將『皆為空』的那個『空』也一併捨棄。」
無為無事人,
猶遭金鎖難。(《碧巖錄》)
此話的意思是,即使是早已開悟的人,亦會為自認為開悟的金鎖所束縛。
終日沈醉於自我優越感中的人,必定無法參透生命的真諦,必須有拘執俱無的空心,且不為此心所拘束的性情,才有悟道的可能。
無佛處作佛
有緣才能相逢,此一剎那,很想合掌頂禮,感謝聚首的因緣。
像這樣的感懷慈悲心,的確十分可貴。
人心充滿了愛和溫暖,在無心中現出慈悲心,然後示現善心、善行,此時即可感覺佛心已與己同在。
得住有佛處,
急過無佛處。(《碧嚴錄》)
千萬不可有做佛或成佛的心理存在。
一個人的人格高下,端視為他人著想的程度如何,如果是自私自利,必然沒有人願意接近他。
唯有時時為他人幸福設想且身體力行的人,才有人樂意親近他,因為他的內在佛心已經現出光明,使人樂於接近。
如果能夠每天持續修行,便可照見一切,成為一個發散佛光的人。
自未得度先度他
每個人都希望自己事事優先、高人一等,最先得救,最先渡達彼岸。
只要自己能夠走在最前端,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道元禪師曾經訓誡世人,如不將此妄執打斷,人將永遠得不到安寧。
唯行好事,
為人代事,不思留我名,
真實無所得,唯利生事,
即離我之第一用心也。(《正法眼藏隨聞記》)
內心無所求,以眾生的利益為第一優先,而懷著「自未得度先度他」的慈悲心,才能證悟真道。
只要能一心一意為人謀福利,人生便無所迷執,自然能過得充實愉悅。
庭前柏樹子
自己的主張被肯定之後,就能得到快樂嗎?有時因此導致的私慾鬥爭,反而會引來不幸的事件。
若能捨棄自我的私慾,視他人如己,即得禪心。
有位雲遊僧曾問趙州禪師:「禪宗始祖達摩大師自印度來到中國,所傳之禪的極致究竟是什麼?」
趙州禪師不假思索的回答:
庭前柏樹子。(《無門關》)
雲遊僧無法領悟其中的妙意,乃一再詢問,然而所得答案總是一樣。最後,趙州禪師才解釋說:「不受理論所拘,應超然如庭前柏樹子。」
此話意在訓誡我們,要有如樹葉般不動的禪心,才能窺見至極的真理。
聖胎長養
禪者的人生,以磨練人格為最重要的修行。
修行並無所謂完成,若自禪師處得到印可證明,便自以為悟道而因之怠慢修行,則過去一切的努力將盡皆成空。
大燈國師在二十六歲峙,已經得到大應國師的印可證明。但大應國師卻特別在印可中指示:
「受印證以後二十年,宜絕人煙而聖胎長養。」
聖胎長養。(《見桃錄》)
「聖胎長養」即指大徹大悟之後的修行。
大應國師要大燈國師「二十年間聖胎長養」,就是要求他在大徹大悟後再修行二十年。
修禪即使已達悟境,也不能因此而疏忽怠慢一瞬,否則禪心即告閉塞蒙塵。
所以人只要一息尚存,便須修行。
逢佛殺佛
禪師常常會運用淩厲的機鋒來勉勵人修行。
時時發出驚人之語,伴以激昂的氣魄。如臨濟義玄禪師,向以氣勢懾人著稱。
逢佛殺佛,
逢祖殺祖。(《臨濟錄》)
坐禪至某一程度後,以全身氣魄厲聲吼出這句話,不但驚動四方,連自己也為之震懾不已。
臨濟義玄禪師的禪風,被公認為「呵風罵雨,機鋒峻烈」,可見其氣魄之威猛。
修行時須互相激勵,才不致怠惰散漫。所以在修行的道場中,一向讓眾多僧人共同起居生活,便是為了互相激勵人性的脆弱與懶散。
人切忌自以為是,就算悟境已高,也不可大意,必須常常「喝」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