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樓
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於不可救;起而強為之,則天下狃於治平之安而不吾信。惟仁人君子豪傑之士,為能出身為天下犯大難,以求成大功;此固非勉強期月之間,而苟以求名之所能也。
天下治平,無故而發大難之端;吾發之,吾能收之,然後有辭於天下。事至而循循焉欲去之,使他人任其責,責天下之禍,必集於我。
昔者晁錯盡忠為漢,謀弱山東之諸侯,山東諸侯並起,以誅錯為名;而天子不以察,以錯為之說。天下悲錯之以忠而受禍,不知有以取之也。
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志。昔禹之治水,鑿龍門,決大河而放之海。方其功之未成也,蓋亦有潰冒衝突可畏之患;惟能前知其當然,事至不懼,而徐為之圖,是以得至於成功。
夫以七國之強,而驟削之,其為變,豈足怪哉?錯不於此時捐其身,為天下當大難之衝,而制吳楚之命,乃為自全之計,欲使天子自將而己居守。且夫發七國之難者,誰乎?己欲求其名,安所逃其患。以自將之至危,與居守至安;己為難首,擇其至安,而遣天子以其至危,此忠臣義士所以憤怨而不平者也。
當此之時,雖無袁盎,錯亦未免於禍。何者?己欲居守,而使人主自將。以情而言,天子固已難之矣,而重違其議。是以袁盎之說,得行於其間。使吳楚反,錯已身任其危,日夜淬礪,東向而待之,使不至於累其君,則天子將恃之以為無恐,雖有百盎,可得而間哉?
嗟夫!世之君子,欲求非常之功,則無務為自全之計。使錯自將而討吳楚,未必無功,惟其欲自固其身,而天子不悅。奸臣得以乘其隙,錯之所以自全者,乃其所以自禍歟!
天下間的患難,最難處理的是︰表面看來太平盛世,背後其實有不可預測的憂患。冷眼旁觀變化發生而不作出適當的安排,則恐怕爆發起來無可挽救;若要強行處理,則天下人已習慣於太平安穩的現狀,不會相信我們。惟獨仁人君子豪傑,能挺身而出,為了天下而甘冒巨大的困難,以求成就偉大的功業。這並非苟且求名的人,勉強在短時間內辦得到的。
天下太平安穩,如果我無故觸發起災難的事端,我應當能收拾它,然後才可向天下人交待。如果事到臨頭,自己卻想避開它,讓別人承擔責任,那麼天下的禍患,一定會集中在我一個人身上。
從前,晁錯盡忠於漢朝,想辦法削弱山東各諸侯國的勢力。山東諸侯一同起兵,以殺晁錯為名;而皇帝不加細察,殺了晁錯來說服諸侯退兵。人們都悲痛晁錯因盡忠而受禍,卻不知道晁錯有自取其禍的錯處。
古來建立大功業的人,不但有過人的才能,也必須有堅忍不拔的意志。從前j禹治理洪水,開鑿龍門,疏通黃河,使洪水奔流到大海。當他的功業還未完成時,也存在洪水衝開堤防四處奔流泛濫的可怕災患。只有預料到災患必然會發生,事到臨頭才不會慌張,而從容鎮定地想辦法解決,因此能取得成功。
以七國的強盛,欲驟然削弱他們的勢力,他們發生變亂有何奇怪呢?晁錯不在此時挺身而出,替天下人抵擋大災禍,控制吳、楚等七國的命脈;竟然設法保全自己,想讓皇帝親自領兵而自己留守後方。況且,挑起七國變亂的是誰呢?自己既想藉此博取名譽,又怎能逃避引出來的禍患呢?最危險的是親自領兵平亂,與此相比,留守後方是最安全的,自己作為引發禍患的主謀,只選擇做最安全的事,而把最危險的事留給皇帝,這正是忠臣義士最為憤怒不平的原因啊。
在這時候,縱使沒有袁盎從中挑撥,晁錯亦不能免去殺身之禍。為什麼呢?自己想留守京城,卻讓皇帝親自領兵,按照人情來說,皇帝本來就為親征一事感到為難,但是又難於反對晁錯的建議。因此,袁盎的說話在這時候才能起作用。假如吳、楚等七國造反時,晁錯能豁出生命擔當這事,日夜像磨鍊刀劍般磨鍊自己,領兵東征嚴陣以待,這樣做就不會連累皇帝。那麼皇帝將會因為他而沒有什麼害拍,即使有一百個袁盎,能離間他們嗎?
唉﹗世上的君子,如果打算在非常時期建功立業,就不要作保全自己的打算。假如晁錯自己領兵去征討吳、楚等七國,未必不會成功。正因為他一心想保全自身,導致皇帝不悅,奸臣才得以鑽了這個空隙。晁錯為自全而做的打算,不就是自招其禍的原因嗎?
[此帖子已經被作者於2012/4/14 上午 11:17:12編輯過]
同乘彌陀號,飛過業障山,越過生死海,同登極樂國!